曾经公主总是华美而高傲的,妆容纹丝不乱,一颦一笑乱人心魄。今日却只有一身缟素,不施粉黛,比起浓妆艳抹的时候,越干净清澈。只是细看过去,面色却比从前更加惨白。眼里有些微血丝,方才哭过似的。微微皱眉,暗色的瞳孔蒙着雾,多了几分不曾见过的残败。看上去着实有些楚楚可怜。
这模样实在太惹人疼了,让人想安慰,想保护,想献出一切。画采这么想着,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她让婉儿那么难忘。可是——可是人不可貌相,是她丢下了婉儿,是她。是她。
“公主殿下,别去找上官才人了。您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又想得到什么呢。公主有驸马,有孩子,过去孑然一身时都做不到,如今更不可能放下。难道,真要去勾起旧情,让她义无反顾地跟你离开,又再一次丢下她么。公主不可以自己成了婚,还这样不放过她。不可以的。公主若是还有心,就别从这里走过去。去见她只会伤了她。公主,上官才人没有那么坚强,她受不住的。”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婉儿。绝对不会。画采在心里暗暗誓。
这还是画采么?她曾经不是这样子的,原来公主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原来她生得圆润可爱,如今却变得瘦削冷峻。说话时一字一顿,不卑不亢的模样,真像极了婉儿。果然是一起呆的太久了么……太平心中翻出一阵酸楚,突然觉得可悲。婉儿身边有了的人,也有了的生活,的前程。这些,不正是两年前她想要的。
各自安好,各奔东西。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只是忽然有些不甘。那一刻她明白,如果婉儿是还在恨她,因而不愿见自己,倒也没什么的。恨她就是忘不了她,就是在爱她。可如今,她只是为了的人,为了不再沉湎,自愿割袍断席离她而去。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这也是她两年前想要的。可是如今……如今的自己,为何心中如此难受呢。
她喉咙梗了一下,开口声音已有些喑哑:“不用了,我不过去。知道她过得好就行。”她看着画采,仿佛再用力一些,就能看见她背后婉儿的影子。画采察觉到这灼灼的目光,她懂得公主在看什么。在纹绣坊那些冷清的日子里,一遍一遍孤寂地回想中,她终于把自己活成婉儿的样子。如今,能被公主这样看着,便是对她最高的赞誉。是婉儿在她心中刻下印痕的证据。
“那你……”太平唇动了一下,半日才接上去,“那你好好照顾她。”
“这点公主不必担心。”她说。
她看着公主。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情,仿佛知道什么是肯定的,却不愿意接受它。哪怕是最些微的可能,哪怕明明清楚也要骗自己。做人做得别扭到这种程度,这二十年来,她也没见过几个。画采也不知道是骂她好,还是心疼她好。便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太平望见画采走过回廊,越来越远,那个背影,真的如同婉儿一般。她就这样看着,完成最后的仪式。最后一次,往后再也不怀希望,不抱幻想。
往后此生无缘。
[R1]出自《唐代帝王丧葬礼制研究》吴凌杰,是一种为死者招魂的仪式。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有点艰难,改了好几次……顺便说一句婉儿没有和画采在一起,画采去阻拦公主也不是婉儿授意,是她自己的决定。画采其实是一个比较特别的人,我花墨去写她,一定是有用的~
第42章失魂魄(2)
洛阳城紫微宫乾元殿,朝阳染了押鱼檐角,空气有些冰冷。国丧期内,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敢有多余的表情。百官鱼贯而入,寂静得不像是朝会。
还是熟悉的珠帘,珠帘后是那个女人的身影。今日莫名高耸威严。
百官站定,宦官报了朝会事宜,随后又是一片静默。朝臣纷纷低等候,终于,帘后传来了太后沉稳的声音:
“先皇最喜欢长安,却抱憾驾崩之时,未能再看长安一眼。生不能见,这遗憾,朕[R1]也要帮先皇圆满了才是。朕要为他修皇陵[R2],仿照京区长安城建制,一定要修得宏伟气派。朕还要为先皇立碑,记述他的功绩。巡陵的次数也要加,让子孙后代不忘先皇伟业。”武太后似乎没有过分的悲哀,只淡淡说了下去,“卿等以为如何?”
朝臣们议论起来,声音也比平日低些。良久,一位大臣举着笏板站出来:
“臣以为,自古没有给帝王立碑的传统,这似乎不妥。”
又有一位走到中间:
“臣以为,修建如此巨大的陵墓,耗费过多。如今应该以天下百姓苍生为重,不宜大兴土木……”
武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今日朝会,婉儿请辞没有跟来,这声叹息怕是无人听见了。
“哲儿,你以为呢?”她问。
众臣纷纷把目光投向皇李哲。这时他们才注意到,龙座上居然还有一个男人。这一看不要紧,众人心中不免嘀咕起来。皇已然继位,年纪早不算小了,血气方刚,身子骨也好得很。既然如此,帘后边的女人怎么坐还在这里,她是不是,该下去了呢?
武太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冰冷的目光扫过去,隔着帘冲出一阵杀伐之气。众臣噤若寒蝉,纷纷侧过脸,望向座上的皇。
这些目光看得李哲有些不知所措,他抓耳挠腮,支支吾吾起来,半晌回道:“这修陵的事,事关重大,朕也拿不定主意。还是众爱卿与太后商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