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支持不住了,身子跌落,撞击。她颤抖着躺在冰冷坚硬青石板地面上。
恨他么?恨他无耻禽兽么?不,她没有力气去恨了。可笑,她觉得可笑。她看的很清,或许是看得太清了。太子并非看上她的外貌,想要泄无耻□□。他只是恨他的哥哥。那个凌厉张扬的男子,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女人瞩目的焦点。而他只能一辈子掩盖在后边。他恨贤,恨婉儿不爱自己却爱着贤,恨太平不为自己说话却帮贤。也许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没有哥哥的天赋,恨自己不能轻巧地出类拔萃。
看见婉儿弯腰呕吐的时候,他方才明白,即便得到这个女人的身体,她也不可能爱自己的。婉儿对自己感到恶心,那种感觉,意志力无法控制,几乎是一种本能。于是他觉自己实在可悲,妄想用强去获得一些东西,那些无法靠威胁压迫得到的东西。他骂了一句,便离开了。他彻彻底底失望了。
一个被贬去千里之外微不足道的废人,居然让权倾朝野的太子念念不忘恨着。多可笑。
可怜。这个男人,李哲。[R1]可怜。
可恨之人可笑,可笑之人可怜。可怜之人,可恨。
婉儿模模糊糊这样想着,只觉得浑身无力,动弹不得。那一推,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微微仰头,望见那月明星稀的天空。月如钩,散着光,朦朦胧胧。
你在嘲笑我么?
不,你根本不会想起我吧。
你不会知道今夜生了什么。也不必知道。
你不必知道婉儿她不是婉儿了。她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R2]
[R1]李显是个比较昏庸的皇帝,但平心而论,不算个特别讨厌的人。虽然缺点很多,缺少政治智慧,还不领狄仁杰的情。仔细看还是个很鲜活的人。
[R2]个人以为,如果没有公主的抛弃,她会像从前对贺兰敏之那样正面对抗宁死不屈。公主的离开让她疑惑了,生这样的事以后,她变得更加所谓“八面玲珑狡兔三窟”。是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虐起来了,虐起来了!
第39章几时回(2)
弘道元年十二月四日。冬。那原本是永隆二年的年末,李治为了祈福,改元弘道,大赦天下。他本该亲自登上城楼昭告百姓的,只是实在没有力气了。他叫人把百姓召入大殿,侍臣替他宣读了大赦令。
他听见了百姓的欢呼声,他问身边人:“百姓们高兴吗?”
高兴,高兴极了。
百姓们高兴,我的命还是保不住啊。他叹了一口气。
那日,他回到寝殿,躺在龙床上。他累了,闭目养神片刻,随后叫宦官传令,召集亲信的几个宰相过来。
他就躺在那里。侍臣上前请示,他不睁眼,微微点了点头。
“皇太子可于柩前即皇帝位,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以日易月,诸事为宜……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听完最后一句,刚刚凝神屏气的众宰相哗然,原本悄无声息的大殿,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先皇的遗诏,最后一句从来都是“军国大事,不得停缺。寻常闲务,任之有司”。这次不同了。这次是什么?让那个女人,那盗窃国祚数十年的女人,继续站在前边作威作福么?
不久,刚被任命为顾命大臣的裴炎被推举出来,他开口道:“陛下……这诏书——”
“是朕的意思。”
“陛下,这诏书为何如此书写?从前没有太后摄政的惯例啊。”另一个宰相道。
“别说了,就这么定了。你们退下吧。”他声音气息虚弱。
大臣们见天皇这副模样,对望一眼。所有人似乎都在期待着,期待有人再站出来说些什么。而他们自己,一个个却缩在后边。此时此刻,谁都知道,若惹恼了纱帘之后的女人,不久之后,要面对的也许就是大理寺的监牢,刽子手的长刀。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褚遂良[R1],想起传闻中的那一声“何不扑杀此獠!”,想起他即便被贬到潭州,还是没能逃脱一死。于是大家面面相觑,沉默不语,终究只有退出殿门外。
“陛下为了个女人,江山都不要了。”下了最后一级殿阶,裴炎小声嘀咕。
太子年纪不小,完全能够亲政的。如今天皇不把一切交与太子,却给一个女人如此大的权力,实在是糊涂。看来红颜祸水,此话不假。若有人能如当年的褚遂良一般,站出来面折廷争,杀杀她的威风,阻止这出荒唐闹剧才好。可连他这个席顾命大臣,都不敢吭声。站在那里的,全是宦海浮沉多年的老臣,哪个家伙会那样莽撞。
裴炎叹息着。往后的路,看来比他预想的艰难得多。
纱帘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李治倒在龙床上,他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唇微微动了一下。
“媚娘,你别走。”他撑起身子,却因无力又倒下,“你别走好不好。朕还想和你说说话。”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李治说话时,好像一只受伤的小鸟,奄奄一息。他像孩子一般恳求着。真怪,不论年纪多大,他都像一个孩子,从来都是。
他是长孙皇后最小的儿子,也许因为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没人想到他能承继大统。那时的他,“幼而歧嶷”,年纪虽小,文章写得优美极了,字也练的好。他远离是是非非,他弹琴谱曲,所作乐章宫中风靡一时。他是蜜罐里长大的,任性而懦弱,有时很冲动,赌气一般,想要的就去拿,因此犯了一些错。有时候,他又思虑过多,瞻前顾后,唯恐自己做得不好。他需要宠,需要哄。帝王这天大的责任一下砸中自己时,他需要有人站在前边。那个人,便是今日纱帘之后的女人,大唐的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