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刚刚夹起一只虾准备放进嘴里,闻言不由一怔,“你……终于想通了?”
“不错,我终于想通了,这都多亏了你。”李忆往自己杯里倒满酒,朝淼淼举杯道:“这一杯,我先干为敬。”
淼淼连忙举杯陪着李忆干了一杯,“你千万别那么说,我那天其实也没做什么。”
李忆不是个能喝的,一杯下肚,顿觉喉咙都烧了起来,一阵猛咳后才赧然道:“不怕你笑话,最近这一个月,我闭着眼都能见到那天你站在板车上,提着笤帚威风凛凛地喝斥凉州七小龙的样子,明明你也那么胖,还是个闺阁小姐,面对歹徒时却能无所畏惧,以弱制强。反观我,堂堂七尺男儿,保护不了你也罢了,反倒吓得腿软一味躲在你身后,贪生怕死,简直……简直不知所谓。”
他说得激动,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掉后又接着道:“你不知道,当时那三个歹徒把我按在地上,强行要抢我母后留给我的玉佩,那一刻,我……我真的恨不得自己有伏魔降妖的本事,把那几个歹徒狠狠教训一翻,可我没有,我只能躺在那等死,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最宝贵的东西抢走。你说,做男人做到我这个份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是那酒太烈,还是他太过羞耻,他说着说着,一张脸红成了个大柿子,“念儿,你……会不会瞧不起我?”他垂着脑袋不敢看她,尤其想到上回一起看《西厢记》,她嫌张生百无一用时鄙夷的口吻,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淼淼倒是诧异了,没想到那天在安国寺她苦口婆心和他说了那么多道理,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一心只记挂着吃馎饦,倒是被凉州七小龙那么一搅和,反倒把他的好胜之心激了出来,看来他应该感激的人不是她,是凉州七小龙才对。
淼淼摇头,“谁也不是天生有颗玲珑心能悟透世道的,人这一辈子那么长,总会有迷失和糊涂的时候。一时的迷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愿意从迷失中清醒过来,消极一生。既然你现在看清了事实,你一定能放下过去,从新开始的。”她往他碗里夹了个鸡腿,“哎?你怎么不吃?别光顾着说啊。”
李忆看着那只大鸡腿,猛咽几下口水,然后用力摇头,把鸡腿夹到她碗里,“你吃你吃,我方才不是说了嘛,我的人生要从减肥开始,我不但要减肥,我还要参与朝事替父皇分忧。不瞒你说,我已快一个月没吃过肉了。”他张开双臂有点小兴奋,“你看你看,是不是瘦了点?”
淼淼睁大眼睛,可惜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瘦了几两肉,但身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减肥有多艰辛,那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也不光是吃少一点的事,更何况是李忆这种“积重难返”型。
但现在断不能打击他的积极性,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殿下好有毅力!一个月不吃肉,我都做不到。”
李忆乐呵呵地收回双臂,“饿了吃别的呗。”
“……”
这么说他只是不吃肉而已,吃的东西总量并没有减少嘛,怪不得怎么看也看不出他瘦在哪。
李忆兴致不减,又道:“那天凉州七小龙骂得对,咱这一身的肥膏,看着像个收刮民膏民脂的无良贪官,他们要打劫不找我找谁呢?”
那是因为你一看像个有钱人啊,淼淼一时有点无语,“他们打劫还有理了?”
李忆自己不吃,但不忘往淼淼碗里夹菜,“也不是那么说,我事后问过了,凉州最近几个月颇不太平,边界地区频遭突厥骚扰,他们村子先是遭突厥流寇抢粮抢牲畜,之后又逢水灾,地方官府虽上报了朝廷,但朝廷没怎么重视,敷衍了事,家人不是被突厥贼杀了是饿死了,他们也是破不得已才离乡别井,若不是没的出路了,他们也不会干那营生。”
淼淼却没啥同情心,只记得当日他们毫不怜香惜玉围攻自己的可恶嘴脸,“然后,若不是他们来这么一出,你还不愿面对现实,继续过那糊里糊涂的日子,按你这么说,你还得感谢他们呢。”
李忆却道:“感谢倒不必,毕竟打劫是不法行为,不过我特意关照过天赐,让他们少吃一点苦,关上一个月放出来了,我还给了他们路资,让他们回凉州老家。”
淼淼嘴里那只肉丸子差点直接吞了进肚子,“殿下可真是……宅心仁厚。”
淼淼终于明白了,李忆是那种天生仁慈的人,他刚才说起那几人抢他母后的玉佩时还恨得咬牙切齿的,在知道那几人的身世后却不计前嫌,还给钱让他们回凉州,这样的心胸,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也难怪他被安贵妃故意荼毒了十八年,却依然百毒不侵,没变成一个骄奢**逸的人。
她往李忆的杯里添满酒,举杯道:“殿下这般胸襟,我自愧不如,真心佩服。”那七小龙若是落在她手里,断没有好果子吃,“这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她仰头干,李忆哪好意思随意,仰头也跟着干了。淼淼往他碗里夹了块蒸鳜鱼,自己则扯着那只大鸡腿吃得起劲,“鱼肉不肥腻,多吃点没关系。方才你说把肉戒了,好是好,但减肥可不是光戒肉行的,说起来这里头的道道可多了,我是过来人,改天我把我的心得写下来让你参详。”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淼淼白皙的脸上泛起红霞,在那条石榴裙的映衬下,有种别样的妩媚风情,连……她啃鸡腿时的模样也那么好看,李忆不经意间已是看痴了,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脑袋却晕乎乎的。
“念儿,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问呗,别的事我不懂,但减肥的经验我多得是。”
“那个,你……你还喜欢我大哥吗?”
“呃……”
淼淼一怔,不知道他的脑子为啥跳跃得这么快,明明刚才还在说减肥的事,忽然八卦起她的私隐来,正想着该怎么回他,却听砰的一声巨响,碗筷都跳了起来,李忆一头倒在桌上不醒人事了。
怎么醉了?这才三杯。淼淼正要喊夏至,雅间的门已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却不是夏至,而是一个身子瘦得麻杆似的灰衣老人,不知是不是太瘦的缘故,满脸皱褶,咋一看似乎很老,再看又觉得他双目有神,身板笔挺,可能也四五十的年纪。
淼淼正诧异间,却见那老人朝自己揖了一礼,恭敬地道:“老奴吴葵,柳姑娘救越王殿下于危厄之中,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殿下醉了,老奴先带他回去,告辞。”又朝门口喊了一声,“夏至,走了。”
他说罢上前一步,两手一抱一托,居然将一座小山似的李忆打横抱起,步履轻松地走了出去,仿佛抱的只是团棉絮,气都不喘一下,直看得淼淼目瞪口呆,不知他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一位高手,有这人在他身边保护,再遇上什么歹徒也不怕了。
永宁侯府最近不太安宁,田氏自从收到那封家书后,最近两月一直神色郁郁的,时常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淼淼有一次过去请安时,听到田氏和她爹永宁侯争吵,当时永宁侯的语气有点重,“说到底,你是怀疑我没尽全力!阿颜,你想得太多了,都十多年了,那人如果还在,不可能无声无息,你究竟是放不下那个人还是放不下……”
阿颜是田氏的小字,淼淼离得远,听不清屋里永宁侯后面的话,但听哐当一声,田氏不知打碎了什么瓷器,声泪俱下地道:“我是放不下,我永远放不下!我放不下的何止是那个人……你明明清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