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南王世子说话的时候,秦念西才略略抬头看了一下这少年。
十二三岁的年纪,黑色松竹暗纹直裰,腰间系着羊脂玉带,头也是用的一根羊脂玉簪绾住,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目清朗。小小年纪,通身的气派却已让人轻易不敢直视。
秦念西在心中暗自想到,不知成年以后的他会是个什么样子?要知道,王家灭门之后,秦念西恨绝了当时的皇上,广南王世子去南边起兵之后,她倾张家之财,送给了他做军资;垄断了天下粮行买卖,将市面上的粮食尽数送去了南边军中;阻绝了江南西道药市交易,断了北边药品供给,尽数送给南军;送了无数治伤病的大夫进入南边军中……
那时的秦念西如飞蛾扑火,不求苟活,只求广南王世子能改朝换代,一统乱世。
却竟真的惹火烧身,付之一炬。
原来,当年自己倾力相助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前世她死后,他又是个什么结果?今生今世,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待得广南王世子退了出去,秦念西才回过神来。老太妃让丫头给她搬了个小杌子坐在身边,问着她日常的一些生活。
小丫头又进来禀称明夫人过来请安,老太妃连忙请进。
明夫人请过安,见得秦念西,笑着对长公主道:“这丫头如今大安了,可叫我放了心。”
长公主笑道:“可不是都悬着心,才刚老祖宗还在说这孩子的事。”
明夫人连忙笑道:“老太妃怜惜她,是这孩子的福分。”
老太妃却摇头道:“你可万莫学你娘,进了京,谁家都不爱走动,若是你娘多到各家走动一二,你那父亲,怕是也不敢就这样欺了她去。”
明夫人道:“可不是这个理儿,我竟不知道她在京里。张家老太爷修身持正,从来施恩不忘报,怕也是得了嘱咐。”
老太妃却道:“她到我跟前来走动走动怎么了,当年她和公主一块儿玩的时候,还喊过我老祖宗,怎么就不能多来看看我老婆子。”
长公主直摇头:“她就那么个性子,我信中反复交代,她却……”
老太妃接着对秦念西道:“往后我派人去接你,多到我跟前陪陪我,只你不许嫌我老婆子烦!”
秦念西连忙站起来道:“阿念怎敢,只怕到时候老太妃要嫌阿念聒噪。”
明夫人又笑着对老太妃道:“别看这小小的一个,却是个鬼灵精。前日里帮着我那三儿赢了道衍法师的棋,得了他那道家的吐纳之法。”
明夫人笑着把那一场事又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听得长公主和老太妃眉开眼笑,老太妃大笑不止:“可叹那道衍一把年纪,竟着了一个小姑娘的道儿。”
秦念西面上害羞道:“那是道长大度,又是医者仁心,不与我们这些孩子计较。”
明夫人却笑道:“你王三哥得了那吐纳之法,这几天纠结得厉害,你这小妮子竟让他赢了个烫手的山芋。”
长公主笑道:“道长既给了,必是能给的,你与你家三郎好好分说,可别辜负了我们念丫头一番谋划。”
老太妃略思量了一下,点头笑道:“女孩儿可不就得有谋划。虽然女子只待在后院持家,男人只管外头,可一大家子人,人多事也多,女人胸中没点丘壑,别说管好家,若是遇到那不好的人家,怕是一条命都得搭进去。”
明夫人和长公主都是深谙其中道理,连连点头称是。
老太妃又问秦念西道:“你怎知那道长会兑现这赌约?毕竟各门各派对这些独门的秘法都是有些忌讳的。”
秦念西眨眨眼笑道:“回老太妃话,阿念也不知道,只在家中貌似看过这本书,料想必不是什么不传之秘。”
老太妃笑道:“既如此,你拿家中那本赠与你王家哥哥便是,何必要去让那道长为难。”
“老太妃有所不知,阿念曾读过那书,只觉还得道长亲自传授,才能得其法门。再者说,我家中那书,也不知是何人赠予,是否可以转赠。还有就是,我拿给王三哥哥,依他的性子,怕是不肯受。总不如想法子让道长亲自传授来得名正言顺。”秦念西条理清晰地解释道。
“看这孩子一二三说得调理多清楚,那你怎知那吐纳法对你王家哥哥有用呢?”老太妃又问。
明夫人却接话道:“老太妃可别小瞧了她。开始她说能背得许多医书,我还不相信,后来道长竟叫了她来与三郎诊脉,说得头头是道。”
秦念西连连摇头道:“道长只是见我喜欢医书药书,才肯多考验与我。至于那吐纳法,就是培元固本的,我想着王家哥哥那脉象学了必是有好处的。后来道长也如是说,只是侥幸而已。”
“可不是侥幸,你王家哥哥这两天天天对着那棋盘,练你那乱拳打死老师傅的围棋套路,他说这是顺势而为,因势利导,可不是什么侥幸!”明夫人打道。
秦念西却想了想笑道:“嗯,在我,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在王家哥哥这样的棋道高手那里,就是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一席话引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老太妃哈哈笑着道:“好孩子,有谋略,心术正,还有一颗悲悯之心,她如今没了母亲,你们做长辈的都好好看着,可千万别让她长歪了去,也不能让她吃了亏去,不然我老婆子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