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打开另一只,现里头是炒研过的马蹄决明。
布囊里有张皱巴巴的纸,他抽出来一看,那似是一张货单。上面书着些草药名字,其中不乏有西域的稀珍药材,雪莲、蒙花、林兰……哪一种都要费上不少银钱。
“这些是甚么?”王小元喃喃道。
商胡姑娘笑盈盈道:“是治目疾和养筋骨的药材,你家公子要的。他可真是大手,又爱挑拣,说色不明的不要、味不香的别拿,咱们精研了许久,这才敢给他送上门来。”
王小元低头望着那布囊,忽而有些恍神。他的目疾一直没好透,武盟大会后又因重伤落了些病根,时而觉得眼目昏花,手脚隐痛,所幸近来有万医谷出身的玉丙子照料,倒也缓解了几分病痛。
这药……是金乌特地给他备的?
他的一颗心忽而跳得慌张。可若只是出来给自己备药,金乌为何要偷偷摸摸、做贼心虚似的遮掩着不说?王小元将布囊里的药包细细数过一遍,没觉甚么差错。
商胡人向他道别,高声谈笑着解下栓桩上的系绳,往东面去了。王小元却依然蜷着身,将那纸条上下横竖地翻看。
忽然间,似有一道灵光于脑海间迸,他恍然大悟,心里却旋即如浸了药汁一般的涩苦:这纸上书着的只有医他病的药名。雪莲、千里光治目疾,石松、药曲草养裂骨,医的全是他身上的病。
这布囊中药石琳琅满目,却无一味留给金乌。
——
白晃晃的日光挪腾了过来,疏黄树影溢满了窗屉。
府园里有些孩童的嬉闹声响,准是有些皮猴儿爬过来墙头,到府中来扯花枝了。笑闹声在树丛里此起彼伏,一浪接着一浪。
金乌闭着眼,缩着身子在丝衾间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他魂魄似出了窍,飘下了榻,推开槅扇,落进了廊中。他似是轻飘飘地浮在空里,望见几月前的自己抱着竹篮,与一个乌少女坐在廊上剥莲子。
两人默然无言。玉丙子低头,将莲米一粒粒细细地剥开。青翠的壳落下,露出里头白嫩而脆生的莲子。金乌在一旁用刀在壳上刻痕,交错的三刀划下去,青的汁水淌入指缝间。待剥得了莲米,夜里便用来煮药汤,养心使的。
“病……可能好不成了。”良久,玉丙子忽地道。
金乌沉默了片刻,问道:“谁的病?”
玉丙子放下手中的竹篮,与他认真地四目相对:“你俩都是。”
“武盟大会那一回,你同师兄都太豁出性命啦。那玉白刀法本就是一使便死的法门,怎地能接二连三地出刀,加紧敲阎王爷的门?怕是往后得落下些病根。”玉丙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确实,那人就是个傻子。”金乌道,手上动作仍不停,削出刀痕的莲子一粒粒滚进篮里。
“唉,金公子,你也是个半斤八两的傻子。”玉丙子又叹道,“我看过姐姐给你开的方子,那时病势太重,都开了些烈毒压着。虽说如今吃了还丹,勉强保得了性命,身体底子却全坏啦!”
金乌转头,问:“我还能活几年?”
玉丙子抿着唇,望着他的神色有些落寞。
良久,她放下竹篮,伸出纤白的手指,比了个数。那数儿比金乌想得要大,却也算得小。
见他一时默然无言,玉丙子哀哀地撇过眼,“公子,先说好啦,我可不是神算子,得不出准数,可也总归大差不差的。”想了想,她又忽而露出洁白贝齿一笑,“但你只消乖乖吃药,好好休歇,少些动肝火。就这末休养,倒也能活得长久些啦!”
金乌的目光在她伸出的手指上流连片刻,只笑道:
“真是…人生苦短。”
幽草绿荫,菡萏送香。亮白的日光落在碧叶上,水珠子滚滚亮,又飞快地滑过叶尖,碎进池塘。
他时常在想,人的一生需历经多少苦难,才能尝到些许甜蜜芬芳?每回他尝起酽冽的醇酒,起虽苦,可尚能回味,但他过的日子却似是只苦了开头,再无咀嚼余地。
但回想起与玉求瑕泛舟丰元的夜晚,行游天下的往事,他又忽而觉得日子不全是涩味,还挟带着几丝清甜。
这时玉丙子眨眨眼,问道:“金公子,要去万医谷休养么?嘉定这儿还是喧闹了些,能清心静意是最好的,况且有些草药只在谷里生得,带出便不成了,托行商买又不便。陵州离嘉定也不算得远,近着哩。”
最后一枚莲子落进瓷碗里,金乌抹了抹刃上汁水,收起刀,从松木椅上跳下来,踏进了明亮的天光里。
“算啦,随那叫金乌的厮儿去罢。”他摆摆手,道,“他任性妄为,从不听人劝,在生死之事上也一样。”
“若要开药方子,开王小元的便好。我的便不必劳神了,木十一跟了我些时候,她对我知根知底。”
望着泛白的天穹,金乌喃喃道,又忽而转身问玉丙子,“你不是要回万医谷么?老耽搁在这儿也不好,你爹娘和姊妹也该等急了,路上还缺甚么物件么?要车马,还是盘缠?”
玉丙子一愣,神色忽而有些哀婉,“金公子果真同师兄一般,爱管人闲事,却都不爱照料自己。”
金乌对这话付之一笑,作了个噤声手势:“先前我说的话,可一个字儿也别透给王小元。”
“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