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见他沉默不语,也没闲情理他,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页。过了半晌,忽而又问道。
“……你喜欢玉白刀客么?”
王小元想都不想,立时答道。“喜欢。”
“为何?”
“因为她行侠仗义,惩奸除恶。连号称天下最恶的黑衣罗刹也怕她三分。”王小元对此意兴非常,刚想滔滔不绝,但忽而想起自己是在金少爷的书房里了,便讪讪道。“我听说书先生说的。”
“江湖言传,不见得就是真事。”金乌对此颇为不屑。
王小元却倔道。“信即是真,不信便是假。我宁可信她古道热肠,仁心侠胆。”
他说这话时眼神清明通透,仿若一泓清泉,亮得能透进人的心底。王小元举止神色皆带着年少英气,却不咄咄逼人,隐蕴着珠圆玉润之质。就连金乌也一时微讶,恍了神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人凡于黄口垂髫时,总爱做些美梦。于这人而言,这美梦便是时而风起云涌、时而烟霞静雨的江湖。常人在历经岁月风霜总会梦醒,屈身于寒世困顿之中,就连街头巷角的孩童也会对听过第二遍的故事腻味,但王小元却不会,他会一直沉迷于那些飞檐走壁的古怪故事中。他的梦永远不会醒,他也永远是梦中那个追随着侠客步伐的小仆役。
想到此处,金少爷心里竟生出些悲哀来了。
王小元最爱往外处跑,缘因他最爱听那些行侠仗义的故事。除了混在人群里听说书外,似乎别无所求。怀拥钱财名利,在他心里还不若找条长凳儿坐下来,慢悠悠地听说书人讲上一回。
金乌想:“真是个痴人!”但这话似乎不算贬损,因为他转而又想。“世人皆说痴人愚笨好骗,但我看他精明得很。唉,骗人本是我的拿手绝活,怎么在他那儿就栽了跟斗呢?”
他越想越恼,觉得自己总在这少年仆役面前乱了阵脚,便一把将手中书页掼在桌上,惊得王小元打了个激灵。
这些琐碎心事王小元并不会得知,他只茫然地立了良久,心里对于将要到来的金乌的责罚惴惴不安。半晌,才听他家少爷低声道。
“拾掇好你的物件,两日后出门。”
王小元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啊?”
这是被…扫地出门了?
忽然间,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以往他日思夜想着要离开金府,从讨人厌的金少爷身边跑开,可心里自知以家奴之身,一生都难以求得从心所欲一回,没想到这回金乌倒如此干脆利落地要撵他走了。
同时他心里居然又忸怩局促起来:难不成自己真是个做何事都不成样的废物?若单是金少爷这么责骂他约莫不会放在心上,但一想到三娘也许也视他为拖泥带水的庸人,一股不安又涌上他的心头。
金乌他…究竟是为何才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王小元望着自家少爷,出乎意料地,他现对方那乱下的双眼也正直勾勾盯着他。也许自己的心魂被勾走了些许罢,王小元想,因为此时的金少爷看上去似乎有些捉摸不透,却并不吓人。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吗?”
金乌说,那肃穆的神色引得王小元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去找吧,那个名叫玉求瑕的刀客。”
第11章(十一)玉石不可分
转眼间两日已过,这天清晨王小元正在下房中收拾行囊。他出门的时候少,经历鲜少。在捡拾了些衣物、从木婶那处领了些盘缠后,他竟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他一边漫漫地想着接下来要做何事,身子竟不由自主地踱向了柴房。此时东厨的伙计正忙着早膳,抱了些柴火却忘了往门上挂锁,于是王小元便懵懵懂懂地迈了进去。平日被金少爷罚多了,这柴房大抵已成了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地方,于是他又像以往一样躺在柴火堆上,默然地看着那小窗。
要离开此处了。
不知为何,王小元心中竟生出了一分难过,两分不舍,三分柔情。他想起那些在柴房里念些诗词小曲的日子,想起三娘在月光清辉下为他端来药食、笑意盈盈的模样,还想起怒啸的风、凛冽的雪、交织的刀光殳影,往事历历在目,如浮光掠影,却又让他刻骨铭心。
但终究是要走了!
先前雀跃的心情不知为何沉寂了下来,少年仆役长吁一口气,一翻身从柴堆上跳下。他环顾四周,心里居然涌上一股和以往不一样的空寂之情。离开此处后要面对何人、何事、何物,这些他都没想明白,仿若一阵迷雾笼在心头。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嗓音。
“王大侠,你要走啦!”
话音落毕,便是一阵叽叽喳喳如同鸟雀般吵嚷的人声,王小元惊奇地朝柴房的小窗看去,现那里挤着好几个灰头土脸的小脑袋,原来是街巷里的孩童们又蹿到树上来看他了。
“今日就走……”王小元的声音本是有些犹豫而丧气的,但看到他们嬉皮笑脸,在枝头摇摇晃晃,便又鼓着脸颊大声道。“你们又爬树,真不怕跌着了吗,快下来!”
那孩子王嘻嘻笑道。“你叫你家金少爷把大门开了,咱们就不用折腾这老树头啦。怎么,不敢叫了吧!那咱们还是在这儿说话痛快一些。”
“要说什么?”王小元心道这帮小滑头还真摸得透他心思,要让他去央求金乌,他宁可被木婶扇上两百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