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元!”其中一个孩童叫起来。
听见有人叫他名字,被拖到柴房门口的王小元愣愣地抬起头来,那孩儿对他喊道:“明日有京城的武师要来这儿看咱们练武,辰时可记得来武馆门前啊!”
京城的武师!王小元一听眼睛亮,像落了几颗星子。
木婶把少年仆役扔进了柴房,擦了把手回头对金乌说:“少爷,明日还去武馆吗?”
“去个屁啊,”金乌脱口而出,见木婶伸手似是又要打他,赶忙清清嗓子道。“哼,京城的狗…官来这种鸟不拉…蛋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好居心?不去了不去了!”
王小元却眼巴巴地望着那群孩子们,忽而觉得睡一晚上的石地砖也值了。他打定心思,明日卯时一到,柴房的门锁一开,他就如脱兔般飞蹿出去。
但金乌似是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慢悠悠地踱到了柴房门口,阴阳怪气地对木婶道。“木婶儿,先把两天份的柴火取出来。”
这话令王小元如坠冰窟,金乌坏笑着一字一句对他说道。
“我改主意了,关你两天。”
——
月朗星疏,寒雾涌动。王小元蜷缩在洒着月光银辉的石板上,只觉得夜半寒气入骨。远处传来尖利而寂寥的乌啼声,更让他感到瑟索。
他闭了眼靠在杂乱的柴火枝叶间,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牙关也直打寒战。柴房里又干又冷,除小窗内透来的月光外狭窄昏暗,让人易生妖魔恐怖之念头。王小元就给自己念起了那些从说书人那儿听来的诗句。
他从李太白的诗里一句句念下来,他本是不大识字的,可有些诗听人吟得多了,也会念上一两句。于是他念“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读“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顿觉身飘心轻。
越是在心底里念想,王小元的胸腔里就越是腾腾沸起,身子骨也不见得那么冰凉酸痛了。
但与此同时,他也回忆起过往——他是金家的家生奴仆,生于金家,长于金家,身份自是比其他雇工低微的,旁人向来都是连多看他一眼都不屑。
他还听说自从自己几年前上山打柴被鬼怪迷了心窍后,人便变得痴呆迷糊起来,记不大清以往的事。
现在呢?金少爷常对他吹毛求疵,刻薄相待。木婶疾言厉色,不曾体贴。其他的仆从待他有如陌路飘萍,他就像株孤苦伶仃的小草,不知何处是他的归依。唯一对他好的,恐怕只有——
王小元正胡思乱想着,忽而听得在林叶沙沙声中传来一道细小的“喀嚓”声,他抬起脖子来,惊诧地现先前紧锁着的柴房门被推开了,一张俏丽的脸在月光下显了出来。
“没睡?”
来者正是金乌的贴身丫鬟左三娘。看王小元呆若木鸡,她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将钥匙顺手别在腰间,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柴房。王小元这才觉她手上捧着食盒。
左三娘将木盒在他面前放下,自己也双手垂坐,一边笑道。“我给你送饭来啦,你可别声张。”
王小元心里大为感激,他方才正恰想起她,没想到人就翩然而至。三娘虽说也是家仆,但容貌妍丽,气质出挑,一对杏仁似的大眼扑棱扑棱,樱桃小口旁时而挂着狡黠而机灵的微笑,在孩童们眼中活脱脱一位蓬莱仙女。
每每被木婶和金少爷责打,她总会偷偷送来些药膏吃食,对他温言温语。此时夜深人静,一见她的婀娜身姿,王小元那颗懵懂的少年心不禁扑通跳动起来。
他赶忙三五口将木盒里的饭菜扒进嘴里,见三娘笑语盈盈,他脸上更是臊得红,便一胡碌将口里的米饭仰脖吞下。末了,畏畏缩缩道。“你……你待我真好。”
听他这话,左三娘微微一愕,笑意像一汪清泉般在她脸上漾开来。她歪过脑袋笑道。“我待你好?那…你喜欢我不?”
她说得大胆,直让王小元脑袋烧。他只见过那些扭扭怩怩、向意中人送相思豆的含羞女子,哪里见过这般直白的女孩儿?少年咬着嘴唇,半晌才嗫嚅着道。“喜……喜欢。”
不想左三娘又问道。“那你喜欢木婶和金少爷不?”
王小元语塞了。他左右为难,作为下仆自然是要顾着主子的面子的,若是在旁人面前,他得说“喜欢”,但这两人平日又对他刻薄,良心情理上说不过去。
三娘见他踟蹰,出了银铃似的畅快笑声。“瞧瞧,小元。你不是喜欢我,是喜欢待你好的人。若是待你不薄,哪怕恶鬼罗刹你也会中意他的。”
这话说得有理,少年仆役左想右想也辩驳不了一句。
待他狼吞虎咽完,左三娘收拾好木盒与筷子,袅袅婷婷地就要起身离开。王小元一心只想和她再说上几句话,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裙,颤声道。“三娘,我……”
左三娘回头望了他一眼,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那美目秋波涌动,口中却说出了令他几欲肝肠寸断的话。
“你忘啦?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见王小元的脸色霎时苍白,她巧笑着补上了一句。“你也会有的。有时是你把别人当意中人,有时是别人把你当心上郎君呢。”
“我…我没有。”
王小元瑟缩着将后半句话吞回肚里。唉,像他这样迷迷怔怔、笨手笨脚的下仆,哪里会有人喜欢呢?没人真心待他好,就连左三娘也不过是见他可怜,偶尔施以援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