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舒扬凭着记忆中的方位,靠向简明庶。淡淡的茶香混矢车菊气味传来,让人莫名联想起黑夜里,独自绽放的昙花。
他伸出手,触到他光滑温热的脸颊。这是他许久不曾触碰过的温度。
伍舒扬避开过多接触,只用一个指节,轻轻托起简明庶的下巴。他盯着本该是简明庶脸庞的方向,好像能在化不开的黑暗中看清他一般。
这个人的身份在他心中还只是个疑影,但这个疑影他已经追寻了太久太久,久到再也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石室里漆黑又宁静。伍舒扬的声音低又清晰。
“别睡了。”
他极其克制地吻了简明庶的唇角,施舍给他一缕魂气,如轻风拂过,又如蜻蜓点水。
秒表咔嚓一声,走完了这一圈的最后一步。
伍舒扬,向来是恪守规矩的一个。
虽说伍舒扬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俱习,但最让他痴迷的,是数。
无论是各类算数、易数、盈不足术,到后来的天元术、四元数,还是近来展起来的微分、积分、拓扑、统计……任何的数术,玄妙变化之下,都有规律可循。[1]
甚至可以说,数,就是规则和规律的具象化。
就像他充满了克制、规矩和深思熟虑的人生。
他人生中的每一步,都像精确谋划过的登天梯。直到二十六岁,突生变故。
那夜的丝竹声声乱了他的心弦,觥筹交错之时,他独一人自门外走来,闯进了这个本不欢迎他的宴会。
“我要你们,全部陪葬。”
他独一人站在厅中,堂上芸芸宾客只以为这是一句什么笑谈,出阵阵哄笑。
“子珏将军,您一个人,唱什么大戏。”
直到刀光剑影,暮鸦惊散,狂血迷乱。粘稠的血溅满了兰厅,枝灯被这番荒唐撞到在地上。
——“你——你疯了!你——你不是子珏?”
张永清仰倒在地上,浑身颤抖得看着伍子珏红如玛瑙的眼。
这双眼睛和他记忆中不一样,这个嗜血魔头也和他印象中克制有礼的伍子珏不一样。
血屠过后,如大梦一场,只觉悲凉。
陪葬又如何,他再也追不回他的青阳。
伍舒扬安定地坐在黑暗中,整个石室像被沉墨倾覆,又暗又静。
石室内的空气依旧稀薄,虽然伍舒扬体会不出差异。简明庶那边还没有动静,他不打算再等,扬手用黑色斗篷拢住他,镇定地将他扶了起来。
简明庶看着修长挺拔,腿长手长,但没有想象中沉。
黑暗中,伍舒扬沿着墙壁,一道门一道门地摸过去,直到摸到简明庶死前指着的那一扇。
他伸手,轻轻推动了这扇厚重的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