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可可闻言立马起身,蹬上鞋子就往外跑,到达正院时,就听到内侍尖声尖气地再向叶宣梧报喜。
“咱家之前说过什么?咱丞相家的女儿就是有福的,不仅可可小姐秀外慧中,茗儿小姐也是福泽深厚!”
那太监翘着兰花指,笑眯眯地收下了叶夫人递过去的银锭。
“殿选之前就能被圣人相中,这是天大的福分!这福气除了茗儿小姐,拢共也不过只有三人,可谁的位分都没咱家的高!茗儿小姐能入了贵人的眼,可是少不了叶相及郡夫人的教导!”
说到这里,他眯了一下眼睛,降低了声调,“说句僭越的话,那两个都当不得一宫之主,只能住在偏殿里,唯有茗才人被赐住兰华宫,那可是历代贵妃的居所,咱家女儿的福气,都在后面那呐!”
“兰华宫!”叶夫人愕然,“那不是先太妃……”
“郡夫人!慎言!”太监睨了眼前人一眼,“这福气别人想要都要不到,怎么着?您还嫌晦气啊?”
“怎么会呢?我娘是欢喜得傻了,公公莫怪。”叶可可拢了拢披着的外袍,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金镯,塞到了内侍的手里,“您呐,还得给我们好好讲讲。”
“讲什么?”那内侍一怔。
“当然是讲讲——”叶可可一下子扣住了他的手腕,“兰华宫那株连翘花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菩提真无人,圆知见可可。——(宋)释印肃
第36章
那内侍听完叶可可的话,嘴角上勾,眼睛下弯,构成了一个漂亮的笑脸,“万安,娘娘。”
“连内侍眼神不济啊,”叶可可挑高了眉毛,“就连人都分不清。”
“那可麻烦了,”样貌平平无奇的内侍一派柔顺姿态,“毕竟奴婢花了一百多年才学会叫人娘娘,您不喜欢听,眼下也学不成别的了。”
“只是奴婢没想明白,这副模样无论是外貌还是举止都与奴婢示人的样子相差甚远,您到底是怎么认出奴婢的呢?”
“哦,这个简单。”叶可可松开了他的手腕,莞尔道,“我诈你的。”
内侍挂在脸上的笑容骤然一僵。
于是叶可可笑得更甜了,甚至露出了两个小酒窝,“哎呀,你别生气,这招我也是跟人学的。”
内侍道:“……奴婢怎么会生娘娘的气呢?只是为了诈一下就舍掉了一枚镯子,这代价未免有些重呢。”
“那个啊,”叶可可笑容不变,“是假的哦。”
“毕竟梦里的东西,无论再怎么逼真也没用呢。”
说着,她回头去看,站在一旁的“叶夫人”果然是没有脸的。
等她把头转回来,就见眼前人的五官竟然如滴蜡般在慢慢融化,只是眨眼间,就变得如同“叶夫人”一模一样。
“真奇怪。”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自内侍身后走出来了一名青年样貌的男子。这人面容清秀,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穿着一身鹅黄,虽显艳俗却意外的合适。
“真奇怪。”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凡人应当是察觉不到在梦中的。”
“大概是因为没有哪个太监会在宫门还没下钥就来报喜吧。”叶可可扁了扁嘴。
“娘娘一会儿就会见识到了。”连翘平静道,“奴婢是不会骗人的。”
当去掉所有属于“人”的伪装后,他身上属于“非人”的部分被无限凸显了出来。就如先前说的那样,无论是“娘娘”还是“奴婢”,都只是他所熟悉的称谓而已。
然而摘下面具也不过是一瞬,顷刻间,他就又变回了熟悉的“笑脸”。
“娘娘别怕,”他语调也跟着轻柔了起来,“奴婢这次来只为补上那日欠下的招呼。”
他指的自然是叶可可那次浴桶惊魂了。
“毕竟,奴婢想杀却杀不掉的人,全天下也没有几个。”
“太妃娘娘说——”叶可可也板起了脸,“连内侍还是有分寸的。”
连翘闻言垂下了眼帘,沉默了片刻后,又笑了起来,“所以她死了啊。”
那语气,令少女想起了叶茗在老家时曾养过的一只松鼠。叶茗因出身不好,加之少时性子偏激,从小到大就没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只能天天与那松鼠为伴,后来那松鼠跑出笼子被不知哪来的野兽咬死了,她还闹着要去葬它。
大人们自然是无闲心去陪小孩子胡闹的,唯有叶可可伴着她去了,也成就了两姐妹少有的心平气和时光。
她还记得当时问叶茗:“要不我去求祖母,给茗姐再捉一只吧。”
叶茗抽抽嗒嗒,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明明在笼子里就不会死了,它偏要跑出去,可见就是养不熟的!”
那语气,三分怜爱,三分悲伤,还有四分埋冤。
与现在的连翘一模一样。
叶可可终于明白了为何太妃口中将他称为“那孩子”,却毅然决定不再相见。
因为连翘并非稚子,而是恶童。
他的“恶”不是孩童无知的“恶”,而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异”。她有些理解他为何要变成“内侍”了——因为他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连翘。
他甚至没兴给自己取个类人的名字。
叶可可忽然就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
“奴婢成于龙气,长于宫闱,蒙先天造化,承此间灵秀。”连翘轻声细语,“只要龙气不断,奴婢便不死,奴婢不死,龙气可不断,娘娘乃太乙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