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女儿面色不虞,叶夫人伸手揽住她,“可可,别管你爹,这事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愿意,等谢修齐回京,娘就替你去回绝了。”
叶可可有些茫然地看向娘亲,“谢公子样样都好,确实没什么可挑得,但……”
但她就是觉得浑身有些不得劲儿,难不成是因为表哥那席话?
然而没等叶可可想明白心底的那点不快来自于哪儿,朝堂上就卷起了前所未有的风暴——丞相叶宣梧并左谏议大夫杨秉诚等人上书推行政,建议由朝廷牵头,于城镇乡野中兴办学堂,凡六周岁整的幼童,无论男女皆可入学,并对女子开放乡试、省试、会试,以才选人,不拘性别。
一时间,朝野上下为之震动,史称——女学变法。
等到这消息通传天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几名大儒宿老联名上书,大骂政为牝鸡司晨,国将不国,更是把几名上书的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后者为国之庸碌、愚不可及。在一夜之间,一国丞相便沦为了众矢之的。
“你说叶相不会老糊涂了吧?”
“人家不都说女人是头长见识短,这读书、做买卖也就算了,但……怎么能当官呢?”
叶可可停下了脚步,两名差役打扮的男子正蹲在驿馆门口,窃窃私语。
其中一人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家大姐儿一听到这政,就在闹着喊着要去书堂,你说咱每月就那几枚大钱,我哪有闲钱送那个赔钱货去读书啊?”
另一个推了他一把:“我看你是闲钱都在春满楼花光了吧!你大姐儿挺机灵的,要是丞相这事成了,说不得还真能有个一官半职,别的不说,就女承父业,不也挺好么。”
“她?她能吃这苦?快算了吧!”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女孩子家就该在家里绣绣花,跟着她娘补贴点家用,那些千金小姐的事离她远着呢,甭瞎想!”
另一个感叹道:“说的也是,你说叶相平日里不是挺清明的吗,这回怎么就糊涂了呢?”
“谁知道,”最开头的男人嘟囔道,“兴许是生不出儿子,疯了吧。”
“我看你才是疯了呢。”
那俩官差被这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回头,就一人一脚被踹下了台阶。
“哎哟。”
二人摔了个屁股蹲,刚想找人理论,看清来人背后立马就点头哈腰了起来,“宋、宋公子!”
“快滚快滚。”刚从驿馆里走出的宋运珹不耐烦地挥手,“别在这里碍眼!”
说完,他便向等在馆外的叶可可走去,走近了才小声安抚道:“他们那些瞎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叶可可摇了摇头:“表哥这一去路途遥远,可千万小心。”
“没事,我已经算好了,从京城出,到了南边再走水路,很快就能回到江东。”宋运珹道,“我回去以后,定会竭尽所能说服父亲和族老,鼎力声援姨丈。”
“表哥有这份心意就好,”叶可可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世俗偏见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化解的,我爹既然决意如此,便知晓前方不是坦途,也会理解表哥与姨丈的难处。”
宋运珹闻言一下子就垮了脸,他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了好几圈,才下定决心一般,把叶可可单独拉到了一边。
“可可,我就跟你一个人说,”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在江南的时候,我听说过一个有关谢修齐的传闻。”
叶可可惊讶地看向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后者拿手指隔空抵住了嘴。
“谢修齐家境贫寒,能有今日,全靠入了麓山书院山长6珪的眼,麓山书院里其实很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便流出来不少风言风语,这就是其中之一,我姑且说,你姑且听。”宋运珹语飞快,“谢修齐他爹是个穷秀才,为糊口做些小本生意,他求学时有个交情甚笃的同窗后来金榜题名,回了家乡当了县官,再后来又爬到州官,掌管江南织造事务。”
“两家乃通家之好,谢家得了个儿子,那同窗也有个女儿,比谢修齐要大上三岁。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两家都有意亲上加亲,结果那同窗后来却卷进了让江南官场抖了三抖的御供织料贪腐案,直接丢了脑袋。”
“那同窗死后,妻妾都被遣散,女儿也流落秦楼楚馆。谢修齐对他这世姐念念不忘,隔三差五便会去看顾一回,招了不少同窗的嘲笑,但重点都不是这些——”宋运珹深吸了一口气,“让谢修齐他准丈人丢了性命的御供织料贪腐一案是——。”
“是我爹办的。”
叶可可说出了他的后半句话。
她想起来了。
那是叶宣梧执掌政事堂后督办的第一件大案。
其实案情并不复杂,本该妥善保管的御供织物在到达京城后竟满是虫眼和霉斑,牵扯出了皇商偷工减料一事,追其根本却因官府层层剥盘导致利润稀薄,商贾为降低成本才出了昏招。彼时皇帝年幼,朝野上下缺乏震慑,不少驻外大员都心思活络起来,为了敲山震虎,叶宣梧亲自督办了此案,一肃官场歪风。
要说叶宣梧是谢修齐世姐的杀父仇人,也不为过。
就听宋运珹道:“其实那案子铁证如山,所罚官员也皆是罪有应得,但人心叵测,我就怕……”
他后面说了什么,叶可可就听不太分明了。她突然恍惚了起来,眼前的驿馆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宅院出现在了眼前,一同出现的,还有穿着官服的谢修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