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黎是在七岁那年失去父亲的,也不知为何,知晓余秀娘的儿子要同她一样,年岁小小便要失去父亲,心里总是有些可惜。
秀娘子那样好的人,她养出来的小郎君定然也不差。
小娘子说完那话便又沉默下来。
霍珏拍了拍她的背,道:“齐大人不会死,只是他到底犯下了大错,活罪难逃。”
齐昌林在此次凌叡的案子里实则是立了大功的,功过相抵之后,与胡提、秦尤两人相比,他的罪行应当是最轻,罪不至死。
可成泰帝不可能让他们活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朱毓成与宗遮一番周旋,也不过是将行刑之日推迟到来年。
但只要拖到来年秋天,生机便来了。
一个大赦,足以将齐昌林的死罪减成活罪。
诚然,似通敌、谋逆这样的大罪,从来不在可行大赦的罪名里。但朱毓成不会让齐昌林死,再有他从中襄助,借着大赦的机会留下齐昌林的命不难。
姜黎不懂朝堂的这些弯弯绕绕,但霍珏说的话,她从来都是信的。
霍珏说齐昌林不会死,那他就不会死。
“他犯过那样的错,能留下命便已不错。”姜黎顿了顿,道:“他活着,秀娘子与齐宏大抵会高兴。”
霍珏“嗯”一声。
上辈子余秀娘并未去大理寺狱给齐昌林收殓尸体,去的是齐安。而这辈子齐昌林主动认了罪,余秀娘也选择了在盛京留下,等着在他死后带他离开。
霍珏前两日去大理寺狱,狱里那几位曾经手握大权的权臣,齐昌林最是淡定从容,仿佛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他想得明白,从他去大理寺自陈其罪之时,便知晓自己不可能有活路。他脱下乌纱帽,递上那投名状,不过是想着用他的命,换日后朱毓成对齐宏的照拂。
霍珏去之时,齐昌林甚至还笑着同他道:“阿秀出现在‘状元楼’时,我曾派人查过你。你分明同我一样是个寒门学子,亦同我一样娶了个能干的商户女。那时我还想,你年岁虽小,却比我做得好。可如今细细回想,宗家身后有你,薛无问身后有你,朱毓成身后有你,都察院两位御史身后亦是有你。”
这样一番话齐昌林说出口时,都要觉着不可思议。
他一直觉着盛京的局势藏着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却压根儿猜不到是谁。
直到霍珏从青州回来,他才恍然大悟,似是脑中有一根线将混乱的思绪串联在一起,终于拨开了云雾。
可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不过是个甫入官场一年的年轻人,怎可能会有那样深的心思,那样高明的手段?
年未及弱冠便有此谋略,谁信?
齐昌林端坐在简陋的草席里,温和一笑,问道:“霍大人,你究竟是谁?你背后的人又是谁?”
霍珏却不答,只道:“日后齐尚书自会知晓。”
齐昌林楞了片刻,旋即摇头一笑:“我可没多少个日后了。大人方才那话,莫不是明年秋天前,盛京又要有一番腥风血雨了?”
霍珏未语,只默默望了齐昌林一眼便提脚离开了大理寺狱。
同样是在狱里,同样是死刑。
这一世的齐昌林比之上一世,不再是心如死灰。明明都是赴死,他却有一种求仁得仁的自在豁达。
这一次,他也不再阻止余秀娘来为他收尸骨。
这份心安,这份豁达,大抵是因着他知晓在他死后,余秀娘一定会带他离开罢。
霍珏轻抬起姜黎的脸,看柔和的烛火点亮她的眉眼,看她清澈的眸子映着他含笑的脸。
这一世的齐昌林已有了最好的结果,而这一世的霍珏同样有了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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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霍府熄灯之时,一道身着夜行衣的黑色身影从角门一闪而过,迅往公主府去。
此时的公主府里,惠阳长公主正握着金嬷嬷的手,道:“上回那密信说凌叡死,赵昀便能活。嬷嬷,你说赵昀真的还活着吗?”
金嬷嬷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
从一开始她就不觉着驸马还活着,当初驸马的尸体公主亲自看过也亲自摸过。可公主满心期盼的模样,却又让她舍不得说出扫兴的话。
金嬷嬷慈爱地垂下眉眼,笑着道:“不管驸马活没活着,殿下都要当做他还活着。这样啊,人活着才有盼头。”
她的话刚坠地,便听得“咻”地一声——
一道箭矢穿过楹窗,“噔”一声插入墙边的金丝楠木博古架里,被箭矢定在箭头底下的是一封信。
几乎是在箭矢射入的瞬间,惠阳长公主便立即下了榻,连鞋履都来不及穿便匆匆拔出箭,撕开那封信。
跟上一封密信一样,这封信里只有短短一句话:大相国寺,药谷。
惠阳长公主握信的手登时一颤,喃了句:“赵昀……”
她放下信,对金嬷嬷道:“嬷嬷,我要去大相国寺。”
金嬷嬷赶忙拦住她,道:“公主,再几日便是先太子、先太子妃还有太孙下葬皇陵的日子了。殿下眼下怎可离开盛京,皇上那头……”
惠阳长公主动作一顿,原先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了下来。
是啊,她费了那么多口舌,才终于让皇兄答应要将太子哥哥一家的尸骨葬于皇陵。
此时,她不能离开盛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