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小秦枝看到秦桃面色焦虑,便抿着唇儿,脆生生地问秦桃:“三姐姐回来了,五姐姐难道不高兴吗?娘说了,这可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是应当笑的!”
秦桃听了,心里急,忍不住小步走回小秦枝身旁,给这个小妹讲道理:“七妹妹,檀姐儿以后若是常常回来,这秦家哪还有你的一席之地?里里外外都去巴结她了,你这个正经的嫡小姐,又算什么呢!”
小秦枝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可三姐姐已经出嫁了呀!出嫁的女儿,又怎么能常常回来呢?”
秦桃蹲下,板着脸,给小秦枝吹耳朵风:“你三姐姐从来都心气狭隘,她要是被秦家认了回来,肯定想着法子给你和你娘添堵!就算她出了嫁,她也还会回秦家来作妖!”
说罢,秦桃眼珠一转,又煞有介事地举个例子,“七妹妹,你忘啦?从前三姐姐总说什么‘多读书’、‘多绣花’,说是为了我好,哄我整日留在闺房里。结果,她自个儿趁机偷偷摸摸地去求了太子嫔的位置!”
小秦枝还是不理解,用稚嫩的嗓音问道:“读书、绣花有什么不好的?”
秦桃一副恼恨的样子,不平道:“我去读书绣花了,三姐姐就能去太子面前露脸了!若是我不闷在房里,也去向娘求了这个机会,会做太子嫔的人,还说不定是谁呢!她这样心计多端,实在是阴险。”
秦桃噘着嘴,手扯着绣面裙,心里满是不甘。
——当年的潜邸太子嫔,如今的宫中皇贵妃!若是被爹爹送去东宫的人是她秦桃,而不是三姐姐秦檀,那该有多好呀?锦衣华服,珠宝饰……真是享也享不尽的清福。
说话间,外头的下人来通传,说宋氏和秦檀到了。果然,满面热切的宋氏“哎哟哎哟”地说着喜庆吉利话,领着一个容光艳丽的美妇人跨了进来,令清冷冷的堂屋都瞬间热闹起来。
秦桃连忙收整了面色,规规矩矩地站到了小秦枝的身后。小秦枝瞧到母亲和三姐进来,便“哧溜”一下滑下了凳子,灿灿笑着迎了上去,用稚嫩的身形向母亲和姐姐请安。
“母亲安!三姐姐安!三姐姐好久没有回家了哇!”
“枝儿,不要闹你三姐姐。”宋氏招呼丫鬟上了茶,又哄起了小秦枝。见秦檀脸上渐露出不耐烦之色,宋氏知道自己不可再拖延了,连忙让秦桃、秦枝和几个下人都出去,空出偌大间堂屋,留给自己与秦檀。
“吱呀”一声响,门扇合上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宋氏装模作样地呷了口茶,用怜爱的眼神打量过来。
“檀儿,嫁去贺家一年,你都瘦了!”宋氏说着,一副心疼模样,“为娘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这一瘦,娘心里也如刀刮似的。”
秦檀听的直起鸡皮疙瘩,她想起从前宋氏唆使庶女秦桃并几个丫鬟落井下石、陷害自己的场景,更是浑身难受,不由冷冷道:“秦二夫人,客套话就免了,直说吧。”
“娘这就说!檀儿怎么如此着急呢?都是一家人,何必……”宋氏咳了咳,收起笑容,一双眼警惕地打量了下四周,确信四下无人后,才放下心来,轻声道,“我虽然是在朱姐姐之后才嫁进来的,可朱姐姐的事儿,老爷也是告诉过我的。当年朱姐姐过身后,棺椁便还给了朱家,如今应当是在朱家祖坟旁葬着。檀儿,你得了空,记得去烧柱香,告慰朱姐姐在天之灵。”
说罢,宋氏又睁大眼,急急补充道:“老爷也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老爷他呀,买了仆佣,年年洒扫供奉着你母亲的!朱姐姐的墓前,常年供品不断呢。”
秦檀听了,脑海“嗡”的一声响,鼻尖泛起了酸。
“竟是被还了娘家,葬在朱家祖坟的边上吗?”她喃喃念着,眼底微红,“这么多年,父亲都不肯告诉我母亲葬在何处,我连祭拜都无处可去,只能在寺庙捐个无名牌位。原来……原来父亲…是将棺椁还给了朱家。”
秦檀说着,心底微窒,只觉得似被水淹了一般,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母亲朱氏的音容笑貌浮现于脑海中,秦檀才惊觉朱氏离去已近十年,真真是如昙花一梦般。
朱氏过身之时,秦檀年岁尚小,又被送去尼庵,对朱氏的后事根本毫无话语权。数年后她回到秦家,面对的又是无数轻蔑排挤,她日日夜夜地算计着,争抢一线生机,直至重博得父亲怜悯,杀出血路,这才能大大方方地捐了母亲牌位,祭拜供奉。
秦檀侧过头,垂下眼帘,声音冷哀:“这秦家的荣华富贵,是用我娘的一条命换来的,秦家却如此薄待我娘,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宋氏的脸色有些尴尬。她呷口茶,遮掩讪色,又悄声道:“檀儿!不是秦家刻薄,实在是,实在是朱姐姐当年在宫中犯了大事…先皇帝、太后娘娘只是赐死朱姐姐一人,没有祸及秦家,已是万幸。若不然,檀儿,恐怕你自身都难保呀!”
看宋氏说的这么煞有介事,秦檀揪紧十指,冷笑一声:“我娘生性温柔规矩,她到底是犯了何等大错,竟须当庭杖毙?秦二夫人,你告诉我!”
在秦檀的回忆中,朱氏是个性情温柔、极守规矩的女子。她握着秦檀的手,教导秦檀写字时,连一吐一吸都如那山月似的,绵柔温软,让旁人不忍多怪。
宋氏被秦檀喝得吓了一跳,心里暗骂一句“不知礼数”,又立即改换了表情,体贴道:“檀儿,娘只怕告诉了你这件事,你以后便愈不肯回娘家来了。若是当真如此,老爷、老夫人定是会怪罪我的!我这个做娘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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