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已经看不下去,她挣脱张珏的手,顾不上身份,顾不上身边的男人赞不赞成,她捂着耳朵不忍去听那呼啸的鞭声,张口凄声喊道:“够了,够了!平昭,够了!”
“不够,怎么够?才四十三鞭,还少五十七鞭呢。”一名闺秀冷笑道,“不过是个贱奴,有什么好心疼的?要我说,这一百鞭都便宜了他。”
另一个公子道:“平昭郡主,您是不是力竭了?抽人鞭子也是个力气活,您这双芊芊玉手,怕是酸得很了吧?莫如小可来接替您,抽完剩下的五十鞭?”
赵嫣充耳不闻,她衣袖翻飞,抬手又挥出数鞭。
程寂早已晕去,他脸上身上全是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滴,四肢生理性地抽搐着,像砧板上濒死弹跳的鱼。
又十道鞭子挥出,赵嫣额上沾了薄薄的汗,她紧攥着鞭柄,面无表情地抿着唇。
众人从她脸上瞧不出半点不忍和怜悯,对待这个传闻中与她肌肤相亲,极为受宠的男子,她如何做到这样狠绝?
她看起来那么冷静,那么平和,令在场的人不由有些怀疑,是否传闻失真?
已经打过六十几鞭,兴奋的看客们没能瞧见平昭郡主悲痛欲绝,没能瞧见受刑的奴从滚在地上痛哭求饶,他们意想之中的一切都没有生。
苏敏泪流满面,一把推开张珏环在她腰上的手,“这是我的生辰宴,是我出嫁前最后一个生辰!平昭是我的贵客,是我亲自写帖子邀请来的人,世子置我于何地,你们置我于何地?见了血,杀了人,你们就那么高兴吗?”
她一抬手,砸了面前的盏碟,“够了,我看不下去!这宴我分毫不想参与,由着你们自己高兴去吧!”她起身奔走,头也不回地离开席面。
她在张珏面前一向很温顺,虽和赵嫣关系好,却并不骄纵,骤然拂了张珏脸面,任谁都没有料到。
场上一时有些尴尬,孙向月适时给几个闺秀和公子打眼色,众人忙上前,阻止赵嫣继续挥鞭。
贺漓取了披风,走上前遮在程寂身上。
少年面色惨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贺漓伸指,探他的鼻息,虚虚一点气脉,连温度都没有。
他满心不忍,目光顺着看向血滴淋漓的鞭梢。
红色的鞭子染满少年的热血,不少溅在赵嫣裙上。她连握鞭的手都满是鲜血,瞧来平静的人,指头握得极用力,泛白的指节落在宽大的袖子里,微微颤。
贺漓上前,掏出手帕替她清理着手背。他掌心温热,扣住赵嫣的手,用了七、八成力气,才把她紧握鞭柄的手指舒开。
掌心全是濡湿的冷汗,她不是外表上看去那么无所谓。
赵嫣推开贺漓,摊掌索要长鞭,“还没有结束。”
她侧过头看向柳公子,“还没有结束,多少鞭了,柳公子可还记得?”
孙向月摇头道:“平昭,这小奴伤得这般重,已然活不成了。”
她亦看向柳公子,“柳公子,你说句话,平昭已经替你出过气了,是不是一定要把这人抽成碎肉才满意?苏姑娘的寿宴,要不要这样残忍?”
柳公子看了眼上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张珏似笑非笑撑着额角,望着侧旁空了的位置,轻哧一声,“罢了,苏姑娘不高兴了,她的生辰,别叫她不舒坦。”
他肯揭过,自然无人再坚持。
几个从人上前,抬走程寂。
一场筵席,又是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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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灭灭的光影在眼前,程寂分辨不出,此刻是醒是梦。
火辣辣的伤处已经麻木,黏在血肉上的衣裳被一寸寸小心揭开。
他是个极能忍痛的人,仿佛是天生禀赋。可不代表,那些伤口落在身上,就感觉不到疼。
昏沉的梦里时常哭着的那张脸在眼前,她对他摇着头,流着泪一掌打在他脸上,“没用的东西!废物!你去死,你真该死!”
“要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你这个讨债鬼,我后悔不曾扼死了你!”
辱骂,挖苦,对他来说已经伤不到他分毫。
他看见团团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小孩童抬起脸来,干涩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
“不要给他饭食,连水也不许给!什么时候背出这几本书,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入夜,孩童昏沉地侧卧在冰凉的石板上,一只小鼠吱吱叫着爬过他的腿。
他吓得猛一颤,醒过来退缩到黑沉沉的角落,浑身着抖,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黑夜那般漫长,睁着眼睛不敢睡,熬了一年又一年,迎来更多的打骂和侮辱。
他曾幻想过有个温暖的怀抱,香软的女人把他紧拥在怀中,哼着北国歌谣,抚着他的脸颊哄他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