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向月一直没有言语,此时看见赵嫣立在中心被众人指责难,孤立无援,不由起身替她分辩,“虽说伤了柳公子实属该死,可我听说,事出有因,有人中伤平昭清誉,又如何分说?”
苏敏一直没说话,她被张珏死死扣住,每每想张口替赵嫣说句话,就会被他紧捏住手腕,含笑的嘴唇贴在她耳际,轻声诱哄,“乖,咱们别出声。”
他又说:“你是主人家,不可偏颇,伤的是柳时,不是赵嫣,莫寒了宾客的心……”
她如今身上背负的,不仅仅是苏家的荣誉,更是永怀王府未来主母的声望名头。这样一顶帽子扣下来,她竟一个字都不能出口。
柳公子身边的闺秀怒道:“孙小姐的意思是,我柳四哥便活该被这奴仆刺伤刺死?因为他是平昭郡主的家奴,就可肆意骑在咱们这些人头顶上作威作福?”
平素有些家世差些的公子小姐,早受够了闲气,赵嫣性子跋扈,对谁都爱答不理,坐在上被相熟的闺秀围在中间,连个笑脸都懒得赏给他们,如今终于有机会站在正义的一方指责赵嫣,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瞧她怎么出丑,怎么落败。
“就是,平昭郡主难不成又要仗着家世身份,强行委屈别人?一个家奴罢了,怎么进了赵家的门就镶了金边,有了凌驾律法之上的权力?”
“赵郡主,你说句话啊,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哪个都不过分,这奴才罪有应得,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瞧着,赵郡主别想蒙混过去。”
“孙姑娘,我劝你还是别掺合进来。孙大公子掌管平都刑律,最是熟知法度,你这样黑白不分偏心一个奴才,只怕连孙大公子的公正都要被人疑心。平时大伙儿敬重你,也是瞧在你明理守矩上头。”
“别打岔,还是请平昭郡主说句话吧。”
程寂躺在地上,侧过头看见霜色中隐隐一个人影。
她穿着月色衣衫,披着滚毛斗篷,精致高雅,鲜妍清傲。一向只有她责难旁人的时候,何曾她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独自一个立在人从里,被那些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脸颊涨得通红的人围着指责。
她犹豫挣扎,百口莫辩,甚至低头认错。
其实不止这一回,那些人见她无懈可击,便拿他做筏子,把他当成软肋和污点,用来谋害她。
石泉小筑那回如此,香影轩如此,眼前又是如此。
如果他的身手更好一些多好……他就能一出手结束那个恶心的人的性命。他宁愿随后自戕,也不愿废物般躺在这里,化成别人攻击她的理由。
“好。”久久没有言语的赵嫣,终于开口。
她在众人注目下,走回程寂身边。
“奴从伤主,论罪,杀无赦。可他出手,原为护我清誉,柳公子,王公子,事出何由,你们心里都清楚。”
她幽冷的目光看过去,被点到名字的人都不免有些心虚。
“对柳公子,他固然有罪。可对我,他忠心不二,一心相护,在我这儿,他有功!”赵嫣缓缓从袖中抽出那根红色的鞭子,甩开来,在凄冷的夜色中,出响亮的破空声。
“柳公子脸上伤了一处,我这家奴,便还他百倍。用不着旁人插手,来刀割剑剐,我这条鞭子,是张世子亲手相赠,威力如何,张世子清楚。”
众人看向张珏,那个一直含笑看戏的人,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复杂情绪。那条鞭子是他精心命人特制,为了讨好赵嫣,她一直随身携带,令他心中大悦。皮穗里加了特制的铜丝银线,划开皮肤,韧可碎骨。笞以百鞭,这北奴亦难活命。
逼她亲手杀死她最宠爱的北奴,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这个刁蛮任性的女人,会崩溃痛哭吗?会因为心疼,下不了手,跪下来哀求吗?
张珏的心情很复杂,他在众人探来的视线当中,缓缓点了点头。
在座他身份最高,又是宴会主人,他下了令,自然所有人都要遵从。纵使某些人心里不大情愿,也不好驳斥了他的意思。
赵嫣冷眼凝着地上的程寂。
他平静地躺在那,一动未动,扬起苍白的脸,闭上了眼睛。
风声撕裂,一道鞭声迅捷地挥过来。
他胳膊上单薄的衣衫破开,鞭梢划伤肌肤,骤然一道鲜明的血痕。
亲眼见识了这鞭子的厉害,原本并不赞成赵嫣亲手施刑的人都闭了嘴。
风声骤急,鞭子犹如雨点般嚣叫着挥开。倏然十几鞭落在身上,覆盖四肢的衣衫碎片黏在流血的伤处。
有的闺秀看不下去,尖叫着捂住眼睛。
赵嫣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少年的热血点点滴滴溅在她脸颊上、裙摆上。
她望着地上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咬牙强忍着不肯吭声不肯求饶的少年。
翟星澄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和少年冷寂无波的眼眸重合,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
留不住了吗?
那点可怜的慰藉。
这么快,这么快连这五分肖似的替代品也要离开。
今后无数个懊悔得恨不得剖开心肺、辗转着睡不着的寒夜,就只能一个人熬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