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嫣坐起身,抬手推了推他,“我要饮茶。”
少年睁开惺忪的眼睛,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回过神来,立即去拿茶盏。
他捧着杯盏上前,赵嫣抬脸问他:“不能在我吩咐之前就取茶来吗?为奴的人,岂可没半点眼色?”
不能多关怀过问几句,更体贴些吗?那人从不需她提醒,天然就明白她需要什么。
程寂沉默地望着她,她很清晰地在他那双澄净的眼睛里看到忍耐的抗拒。
他的服从和乖顺,不过是强行压抑着情绪罢了。
是迫于威势逼迫,为日子过得清净,不得已暂时忍耐罢了。
程寂不言语,俯身接过她饮过的茶盏,赵嫣觉得腻烦,甩开帐帘斥他,“滚出去。”
程寂从屋中退出来,立在阶前看天际灰蒙蒙的晨霭。日渐相处,能从细处渐渐明白她所求,养尊处优的女子,处处过得精细,夜里醒神要饮茶,口感要半温,辗转睡过去,日上三竿才起身,描妆梳瞧片刻书,饮食过后又要沐浴,宫人跪在脚踏前细致敷一遍香膏。傍晚喜欢散着头在窗前摆棋子,或是约了人听戏玩乐。夜里难入睡,总唤了他来诵词。或是出门游玩赴宴,便要闹到子夜时分,醉酒后尤其沉静,歪靠在他怀里缠着人。夜里入梦醒过来,时常望着他假寐的睡眼呆……
他看到一个困在笼子里郁郁不乐的少女,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张扬喜悦。本质上与他并无不同,不过是屈从权势屈从命运的囚徒。
他竟在可怜她。
这可笑的一点怜惜之心,藏在他幽深不见底的情绪里,刻意板着脸相对,不说一句温言,他怕自己真的堕入奴从媚上的深渊。
他还想活得像个人。
哪怕这世上已经没人当他是个人了。
量尺的姑姑立在门前,几个侍从在旁陪着,瞥见一个男人从郡主房里出来,没有大惊小怪露出鄙夷神色,程寂平静地与她擦肩而过。
侯了约一个时辰,赵嫣才起身。
“郡主腰身比去年还短半寸,是不是饮食上不合胃口,有什么要求,该跟殿下提一提才是。”
任谁都不会信,赵嫣这样的人会为情所困。她自己也说不出口,为个逝去的男人长久沉郁伤怀。那些心事无从诉说,也无人可说。
暮云病得昏沉,杨卓推了外面的事,镇日守在她床前,太医日日来请脉,汤药不断,却总不见效。
“殿下这是心病,一日不解心结,一日便难痊愈。”
杨卓送太医出去,回过身来听见暮云剧烈的咳嗽声,他快步走进去,撩开帐帘替她抚着背脊,“杨卓,我有个想法,你听一听?”
杨卓垂:“殿□□虚,还得静养,莫要忧思太过。”
暮云摇头道:“年节将近,各宫各处要封赏,宫里要过年,大小宴要讲排场,这些年战乱不断,国库虚空,朝廷需要钱。”
“长陵关一直不平静,北凉人近来侵扰不断,冬日眼看就到,边疆的将士们需要棉衣棉被和粮食黄酒御寒。”
“殿下的意思……”
“若是……若是我能替他将这头一等的难事办了……”
杨卓不赞成,“那殿下自己的日子怎么办?”
她从小就没吃过苦,这几年因着战乱日子已经比从前差得多,外头的铺子和产业一再缩减,她为了维持体面生活一直在咬牙卖地。
“杨卓,我只能赌一场。是死是活端看他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若是输了,一败涂地,我便也不再做梦了。到那时,我就听你们的,从此歇了心,一味吃斋念佛。”
她含泪摇着杨卓的手臂,哀求道:“杨卓,你得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