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寂离开她,缓缓挪开压制着她的腿,扶着炕沿站起身。
他盯着她湿漉漉的眼睛,――缓慢开合着,却没有更多的泪水涌出来。
“滚吧。”她侧着脸,声音哽咽地说。
程寂退后,抓紧适才被她松开的衣带。
她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那儿。他不再迟疑,转身朝外走。
人至厅前,听见她冷冷的说:“叫人给你抓药,医好你的腿。”
“没我的允许,你没资格变成跛子。”
程寂拂帘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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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这座总是歌舞不绝、丝竹不断的繁华宅院,也终于变得静谧。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程寂像受到惊吓一般,瞬间从水中起身,抓住放在桶沿的衣衫紧紧裹住自己。
“小程哥,是我,兰依。”
屋中一片静默,没得到程寂的回应,少女不疾不徐的隔着门板与他说话,“月婵姐特地来吩咐人拿来一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她说小程哥你伤了腿,叫我务必瞧着你将药用了。”
“小程哥,你是怎么伤的呀?今儿不是陪着郡主去了王爷府吗?那种大宅大院,难道路还不平坦吗?是不是郡主的车走得太快,你跟不上,着了急才跌跤?”
“小程哥……”
“吱呀”一声,门被从外拉开,少女没完没了的絮叨为之一顿,“小程哥,你总算开门了呀。”
“……”程寂是领教过这小丫头的“功力”的,如果不理会她,她就能在门外叽叽喳喳的说一夜。
“小程哥,月婵姐说了,这个药它得先揉开……”
“给我。”程寂说。额角烦躁得直跳,从兰依手里接过药瓶,他挑回身就朝里走。
兰依跟上来,嘴里依旧没完没了的在说,“月婵姐对小程哥真是没话说,今儿我见了小程哥两回,都没觉你的腿有什么毛病,得亏月婵姐心细,还这么晚了叫人去外头抓药回来。”
程寂背身走到里头,将帘帐放下来,兰依没有贸然闯进去,乖觉地停步等在外头。火光幢幢映着帐前朦胧的影子,少年高挺的鼻梁令她想起家乡的凛山。
少女清脆的嗓音温软下来,他听她幽幽地问道:“小程哥,你是哪一年离家的?你想家吗?”
他挽起裤腿的手停了停,脑海中浮现出喷薄的血色,女人带泪的脸,孩童嘶声的哭,数不清的刀光剑影,而后,一片混乱……
“我从家乡逃难出来那年才十来岁,后娘想把我卖给一个麻子脸当童养媳,我和隔壁的王姐姐连夜逃出来,去长陵找我二哥……没想到,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回乡去了。”
微凉的夜风里,少女低柔的嗓音缓缓漫在宁静的斗室中。程寂没有回应,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前路茫茫,回顾无物。他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
好在很快,兰依又恢复了活力,她抚摸着帘外方几上摆放的铜铸瑞兽,不无艳羡地道:“小程哥你应当不想家的吧?月婵姐他们对你多好,住单间的屋室,还每晚有香汤沐浴,大伙儿都很羡慕你呢。就连腿伤了,也不需要求人帮忙去买药,月婵姐什么都给你备好了,可真好……我也很羡慕你呢。”
冰凉的药膏在淤青的小腿上慢慢沁开,程寂听着外头少女喃喃的絮语,垂眼望着自己卷起的裤脚,他突然想到今日在赵嫣房中生的那些事。
她命他卷起裤脚,是、是想看一看他的伤……么?
这,怎么会?
那个跋扈无礼,放荡无耻的女人。
她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