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公子胜了。”从人自俘虏身上拔除血箭,将一具具可怖的尸体抬下去。众公子高声笑着,讨论着适才俘虏们被吓破胆的窘态。
几名重伤的俘虏被推搡着依旧押送到后山,赵嫣抬眼,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从视线中一闪而过。
她斟酒的指尖顿住,那双眼睛……
月色朦胧,草木散出苦冽的香气,夜晚的苍亭如伏在山间的巨兽,张牙舞爪地蹲踞在林中。
张珏醉了酒,赵嫣不愿与他纠缠,索性离开营帐,往无人处暂避。
“平昭郡主?”
不远处一点赤纱灯笼拢着微光,照亮男人美玉般的面容。
赵嫣侧身回礼,“贺三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贺漓从小厮手里接过灯来,与赵嫣并肩慢行,“我心里不踏实,睡不安生,便出来走走。”
赵嫣点点头,“是为白天的事?”
贺漓低声道:“徐公子和王公子他们太过分了,如此滥杀无辜,与北狄何异?”
月色溶溶映着蔓草,露水微霜没于足下,贺漓见她沉默不语,语音稍顿,“郡主……十分痛恨北狄的吧?”
翟星澄死在北凉铁骑下,是他一时疏忽,忘了她的立场。
却听赵嫣声音平静无澜,“战时生死事,皆是寻常。”
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凉薄,贺漓一时怔住。
灯火通明的营帐中丝竹声彷如呜咽,在微凉的夜色中飘远。
贺漓目送赵嫣纤娜背影消失,心内不由怅然。平都说大不大,一些传言他亦有所耳闻。
暮云公主是太后义女,曾在京城享受过无上的荣华与风光,却不知如何开罪圣上,匆忙出降,被逐出京城远谪平都,至今十八年未得召见。
关于美丽女人的传闻,多会带些神秘的艳色,一如暮云公主与今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一如眼前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赵嫣与张珏。
狩猎还在继续,若在京城,春夏交替之际,林畜山兽休憩绵衍,朝廷往往禁猎。平都在永怀王治下,张家便是王法,自然不管这些俗常。昨日王、徐等人射杀北凉俘虏,吓坏了几名闺秀,今日原定的“人猎”便即取消,依旧赶了备好的畜兽入林,供众人消遣。
人群之中一骑快如闪电,飞掠过林间窄道,但见赵嫣一身暗红劲装,打马奔驰在前。她对猎物并无兴趣,只乘兴而驰,享受疾风带来的快意。
山脚下,胡三呼喝众仆将三三两两的伤囚推进木笼,原定的人猎取消,这些俘虏便用不着了。
木笼内外一片惨淡的啼哭哀求,他们自长陵关被掳入南陈,随军押送回京,又被赐予永怀王府为奴,一个月来餐风露宿食不果腹,路上已亡故三分,余下者皆瘦骨伶仃,形容凄楚。
仆从挥鞭肆意抽打着不肯乖乖钻入笼中的俘虏,口中不住喝骂,便在此时,赵嫣再次撞上昨日那对一闪而过的眼睛。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单薄瘦削的肩背,手臂被箭刺穿,鲜血凝固在翻卷的创处。他神色淡然到麻木,仿佛根本觉不出拥挤和痛楚。
他沉默坐在木笼角落里,面色苍白如雪,半侧的轮廓其实与那人差异甚多,可那双长眉凤目,实在像极了他……
头脑尚未清醒辨析出意图,声音已从唇间溢出,“慢着!”
胡三抬眸,见是世子正欲亲近讨好的平昭郡主,面上挤出谄媚的笑容。“郡主有何吩咐?”
“这些俘虏要送到哪里去?”
“回郡主,这些都是带伤病的俘虏,原是送来给公子小姐们消遣用的。今用不着,世子的意思,送到矿上去做苦力。”
赵嫣蹙眉,带伤带病送到矿上,无异于送他们归西。她按了按手里的鞭柄,淡声说:“去回了世子,就说我身边正短几个人用。”
胡三笑道:“郡主要用人,要什么好的没有?这些都是病俘……”
“怎么,”赵嫣抬眸,雪白的下巴扬起高傲的弧度,“你要代你主子做主,回绝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