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下了两场雪,整个柳宅的屋子到处都是飘散的炭火味。
丫鬟借着火炉烤东西吃,柳白银在外逍遥快活,孔惠躺在家中的床上安胎。
因为穿得多,盖得厚,她感觉闷热烦躁。辗转反侧半日,腹部一阵绞痛袭来,吓得她冷汗直流,却也只是压低声音叫来自己的贴身婢女去悄悄找大夫。
不足四月就出现此种情况,八成是要小产。
她怕落人口实,不敢声张。第一胎若是没了,往后更不好办,她这么想,小腹更痛了。
她又忍不住想,若是自己的没了,西厢房苏凤娇的肚子争气了怎么办?她一直胡思乱想到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大夫终于紧赶慢赶地从角门溜了进来,才进屋子就吓了一跳——孔惠的肚子鼓得溜圆,随时要炸似的。
大夫双腿软便要逃命,被贴身婢女死死拽着:“若是今日我们夫人出了事,你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不会不知道吧!”
大夫叫苦不迭:“怕是要生了,还是找稳婆吧。”
很快,稳婆也来了。端水的婢女进进出出,孔惠的喊声有一阵没一阵,整个院子都知道主母出事了。
柳白银被人匆匆叫回家,一路上心跳如鼓。
他原不在意白鹤临走时说的话,现在却莫名恐慌。难道孔惠三月生子真的是报应?
他下了轿子,提着衣衫一角飞快地跑进院子,孔惠还在生。
一直等到次日清晨,稳婆终于把孔惠肚子里的玩意儿给接了出来,竟然是一个光滑的蛋。
众人面面相觑,大夫已经抱着医药箱跑了,口中乱叫:“妖怪啊!”
他与柳白银擦肩而过,柳白银只听到“妖怪啊”三个字,心凉了半截,更急着往屋子里走了。
一旁的孔惠面白如纸,却支撑着身子说:“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我的儿子!”
婢女把那个米黄色的巨蛋抱过来,为难地说:“夫人……”
孔惠瞬间患了失心疯似的尖叫一声。
柳白银已经进来了,看到那个蛋,大惊失色,一时间热血涌上头。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过蛋就往地上砸。
“啪!”蛋碎了。
里面蜷缩着一个小婴儿,双臂退化成了翅膀,受到惊扰后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又黑又冷,没有眼白,怪瘆人的。
很快,他站了起来,清理了身上的黏液,舒展翅膀,在耀目的白光之中慢慢变高,变大,变成成年男子的模样。那张脸真的是诡异,两颗牙齿破出上唇,往下滴血。
柳白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嘶哑地问:“你……你究竟是何方妖物?”
“父亲真是贵人多忘事,”那妖微微一笑,“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
他一步一步朝柳白银走去:“柳家的药铺是你一手经营的,为了制成那些延年益寿、驻容养颜的药丸,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药?”柳白银睁大眼睛望着那妖,思绪不禁回到了数年前。
那时候,柳白银刚接手柳家的药铺,柳家偌多商铺,唯有药铺在做亏本买卖。他想,身为大少爷,自然应该趁着年轻建功立业,这次接手,哪怕使用非常手段,也必须在临安打响名气。
商场上的竞争手段自不必说,他为了横财,到处想办法宣传自己的药材。
那时候他也曾亲自上山,在药材原产处四处挖掘,当真让他现了——在南海之外的某座无名山上,栖息着无数奇禽异兽。
他见过一种鸟儿,由三只鸟粘连在一起,仿佛连体婴儿。
那时候他财迷心窍,把这只鸟捉了回去,广而告之,此鸟乃神鸟,食其肉能够延年益寿。
也许是误打误撞,吃了此鸟的肉,许多身患重病的人竟然不药而愈。于是不仅柳家在找此鸟的同伴,天下人都开始争相寻找。很快,怪鸟绝了踪迹,柳白银的药铺生意越来越红火。自然,父亲分到他手底下的商行产业也越来越多。
“在人的眼里,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但在我眼里,你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诡异的男子一睁眼化成三人,便是一人三身的连体婴。
“我们双双鸟从数百只直到绝迹,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都死在了你的手中。我借你娘子的腹重回到人世,让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是不是已经仁至义尽?”
柳白银吓得跪在地上:“我那时没有想那么多,求求你饶了我们……”
那双双鸟没有回答,一脚踩在他的背部。
柳白银顿时感觉像有一座山压了上来,“咔嚓咔嚓”的骨头碎裂声不绝于耳。
“啊啊啊啊——”柳白银撕心裂肺地叫起来。
“白鹤!白鹤救我!”他这时想起那只说要报恩的白鹤来了。
“太迟了。若非那白鹤精守着你,我早就出来了。”双双鸟冷笑,“可你非要动邪念,坏了她的修行。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双双鸟又是一脚。
在孔惠与柳白银悲痛而惊悚的喊声中,柳白银气息全无。
双双鸟很快把目光转向了床上的孔惠。孔惠哆嗦着,把头和身体埋入被子中。
从双双鸟的角度看过去,她就像一个在蒸笼里瑟瑟抖的窝窝头。
他的嘴角微微挑起,一步一步朝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