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漆黑一片的状态让她惊惶。她向来是开着灯睡觉的,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知道,可今天是谁把她的灯给关了?
白蓁蓁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才在墙壁上找到灯的开关位置,一按下去,屋子一瞬间乍亮。她立于中央,目光呆滞地看着周围这陌生房间许久。
现代化的摆设。
现代化的装潢。
这里不是1955年。
房间里飘浮着一股很淡的酒味,白蓁蓁朝四周望了望,去开了阳台的门通风。她所处的楼层很高,视野开阔,日出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全貌——可惜今天下雨。
雨丝冰凉湿润,扑在脸上的感觉惬意舒适,恍如隔世。
这是哪呢?白蓁蓁的表情充满困惑,她的记忆静止在入冬的初雪上。同往常一样,她把自己锁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一步也没迈出去。
只有那样,她的周围才不会有异样的目光和无穷无尽的讨论围绕着。
这世上的人们大都有好奇心,都喜欢去探究一些和自己生活完全不相干的人们的过去,窥见一丝缝隙就好像知晓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替她分析的头头是道。
他们说她不知廉耻,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当,非要追着男人跑去国外。
说她水性杨花,好好的未婚夫不守着非跑去当别人十多年的小情人。
也说她数典忘祖,战乱时候光知道躲在国外逍遥,等战乱结束了才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连爹妈的坟都不知道立在哪座山头上。
遥想当年,白家在喧闹繁华的上海滩里,怎么说也是世家里排的上号的书香门第,到了白蓁蓁这一代,光教出了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义的败家闺女。没脸没皮也就罢了,连家底都给挥霍的一干二净。
刚从巴黎回国那会儿,白蓁蓁还是玻璃心,听到这些话总会红着眼眶跟人争论。时间久了就看透了,骂人的话虽然难听,但他们口口相传的内容确实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她确实是追着男人去的德国,哪怕那个男人她只见过一次。那次还是因为对方听说她回国,越过四五条街特地跑来她家里来质问他妹妹的下落。
白蓁蓁哪里知道他妹妹在哪,她连他妹妹是谁都不知道。
她待在国外的那十年活在纳粹身边,纯靠着纳粹庇佑才活下来,总是做不到很清醒地同他们划清界限。
所以一次又一次地被归类成待考察的可疑分子。被抓进监狱,在狭小肮脏的审讯室里,顶着刺目的审讯灯,几百个问题翻来覆去地审问,那感觉真的很糟糕,审到最后她的脑子通常紊乱一片。
外人眼中罪恶滔天的战犯,在她这里是一段无法割舍的过去。暴戾恣睢的刽子手,也曾在兵荒马乱的时光里许诺给她一个家。
时代造就的悲剧不止她这一桩,她留在这世上的痕迹只有他们知晓,所以她心甘情愿地将秘密掩埋,以岁月铸成一座茧状的牢,付尽余生怀念她眷恋的人。
可若是能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是不愿意再遇上他们的,久别重逢向来是最不值当的事。那些未曾同她约过白的人,也无需再向她说起死生契阔。情深不寿四个字她花一辈子领教到的足够深刻,没道理周而复始。
第17章占卜
宿醉之后的脑子昏昏沉沉,沃尔纳起床的时间比往常迟了一个多小时。昨晚生了什么记不太清,只依稀能想起弗朗茨老给他灌酒,也老给白蓁蓁灌酒,还专挑度数不高后劲又很大的黑啤,客厅现在一定是一片狼藉。
沃尔纳决定起床收拾,但是洗漱完毕一开门,他看见了一片亮堂堂,餐桌上连早餐都摆好了。
弗朗茨可能比他早一点起床,不过状态跟他差不多,眼神涣散头凌乱,头顶翘起来的那部分像是两个猫耳。
“早上好,你可是真个贴心的室友,连早餐都替我们叫好了。”
“?不是我叫的早餐。”
“嗯?那是谁叫的?”弗朗茨切了一刀盘子里的金色蛋黄,未凝固的蛋液流了出来,迟疑道,“还知道我喜欢吃溏心蛋。”
不仅知道他喜欢吃溏心蛋,还知道沃尔纳有个不论四季早上都需要喝冰咖啡的习惯。这屋子里总共就住三个人,不是他也不是弗朗茨,难道是——
沃尔纳和弗朗茨齐齐看向了白蓁蓁那扇紧锁的房门,不消片刻就动作齐整地抽回了目光。
“有可能吗?”
“没可能吧。”
“一定是酒店后厨送来的。”
“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十点钟将近十一点钟,还没看见白蓁蓁从房间里出来。弗朗茨率先起身,“我去叫她起床,你联系下前台,让他们去附近买几套衣服送上来,昨天的应该不能穿了。”
他们身上都还穿着酒店的浴袍,因为昨天替换下来的衣服沾满酒气。
“好。”沃尔纳拿起话筒拨了出去。
白蓁蓁的房间门没锁,弗朗茨很顺利就能打开,但是见到的场景却在他意料之外。房间里面没有人,床铺很干净,连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唯一奇怪的是阳台的门居然大开着,被风吹得一下合上又一下开启。
天空已然放晴,阳台上翠绿色的绿植还残留着些许水珠。弗朗茨走出阳台往下看,一大堆人都围着阳台正下方的那处草坪,他心头一惊,从房间里迅退出来回到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