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大业大,有湖广会馆给他撑腰,又能跟县太爷乃至府台说上话,城里那些个做铜锡买卖的是敢怒不敢言。
韩秀峰早看他不顺眼,并且打心眼里觉得让他出两千两不算多,禁不住说道:“李掌柜,如果连命也保不住,要那么多银子何用。你的家底我是晓得的,二老爷管你要两千两真不多,而且还要帮你担这天大的干系。”
“可……可案上那些银票也是我的!”
“你的?”陶主薄乐了,拍着公案哈哈笑道:“李掌柜,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竖起耳朵听个明白,这是从盗卖官铜的不法之徒手中缴获的赃银。你要是再口口声声说这些银票是你的,本官就算想帮你开脱也开脱不了。”
韩秀峰提醒道:“李掌柜,这话可不能乱说,传出去真会掉脑袋的。”
李得富不是瓜娃子,岂能不懂这个道理,只能苦着脸道:“二老爷说得是,那些银票不是小人的,不过小人一时半会间真拿不出两千两。”
“现在拿不出,可以让你的家人回去拿。”
“家里没有,柜上也没有,回去也没用。”
“家里没有柜上没有可以去借,你们湖广行帮那么多富商,你李掌柜交游广阔人缘那么好,借两千两还不是一两句话的事!”
“二老爷,这深更半夜的您让我去哪儿借?”
“这是你的事,本官公务在身,没那么多功夫跟你耗。要是天亮前见不到两千两银子,你就等着被打入死牢,等着秋后问斩吧!”
……
要是闹上县衙公堂一切全晚了,李掌柜不敢拿身家性命开玩笑,只能跟着关捕头出去找他的家仆,让家仆赶紧回去报信,让家人连夜筹银子。
陶主薄忙得很,又让余有福把茶帮夫头带上堂。
茶帮虽有靠山,但终究是一帮卖苦力的穷脚夫,榨不出多少油水,不过对陶主薄而言蚂蚱也是肉,吓唬了一通,最终茶帮夫头愿出一百五十两买命钱。
该办的全办完,周知县的家人刘三也把一千五百两银票送来了。
就算惹上天大的官司,只要拿得出地大的银子,一切全好说!陶主薄见着银票立马让关捕头放人,查获的那一船滇铜也一并还。
两千七百两银票到手,等会儿还有两千一百五十两要送来,陶主薄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很难得地大方了一回,竟让他家老仆赵伯回去让家人做夜宵送来,甚至拿来两坛珍藏了几年的好酒。
几杯酒下肚,陶主薄追悔莫及地说:“老弟,我们的心还是太软了!你看看姓周的让家人送来的这些银票,全是‘西号’的,最少的一张也是两百两,这哪里是凑的,我敢打赌,就算再要两千两他龟儿子一样拿得出来!”
“二老爷,狗急还跳墙呢,我们能虎口拔牙让他出一千五百两已经很不错了。”
“这倒是,那龟儿子的官做不了几天,要是逼急了他真会破罐子破摔,反正他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所以说到手的银子才是银子。”
“这话说在点子上,老弟,来,我们干一杯!”
“谢二老爷,志行先干为敬。”
见韩秀峰一饮而尽,陶主薄也一口干了,随即话锋一转:“老弟,今晚这事办得干净利落,说句心里话我真舍不得你走。千里做官不就是图个财嘛,你想想,你要是不去京城投供,就呆在巴县,像今晚这样的事一年办个三五次,不一样能财?何必背井离乡去那么远,还不晓得去了能不能补上缺,就算能补上也不晓得那是个肥缺还是个苦缺。”
“二老爷,您以为我愿意背井离乡,而是今晚这事是可遇不可求。”
“谁说可遇不可求的,”陶主薄放下酒碗,笑看着韩秀峰问:“老弟,姓周的运官这次只解运四十五万斤滇铜,你不觉得有点少,不觉得奇怪吗?”
韩秀峰楞了楞,旋即反应过来:“二老爷,您这一说我还真有些奇怪,京局铸钱全赖滇铜黔铅,可今年只运四十五万斤,这点铜才能铸多少钱,想想是比往年少,而且少很多!”
“这事我正好晓得,今年朝廷让云南办铜的总数没变,但不像往年分一次或两次解运,而是分六拨。姓周的龟儿子是第一拨,接下来还有五拨,说不准过几天就能到,你说那些个运官会不会跟姓周的龟儿子一样做手脚?”
“有这个可能,但他们的胆子不一定有周知县这么大。”
“老弟,你这么精明的人应该能想到他们只能在我们巴县做手脚,我们巴县水道险滩那么多,翻船沉铜再正常不过,船沉了铜斤亏缺才有借口。等过了三峡,进入湖北地界,之后的水路风平浪静,他们想做手脚也做不成。”
韩秀峰心想你是尝到甜头了,不过这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万一东窗事真会有命捞银子没命花。韩秀峰不想总是铤而走险,觉得还是应该见好就收,端起刚斟满的酒苦笑道:“二老爷,我晓得您是为我着想,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主要是我进京投供不只是为了谋个缺,也是为了光宗耀祖,告慰我叔的在天之灵。”
第五十七章深夜惊魂(一)
边喝边聊边等,一直等到子时,李掌柜的家人和茶帮的人才把银票送来。
只要有银票一切都好说,该放的不该放的一股脑全放了,然后把关捕头和川帮夫头姜六叫到堂上来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