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四口,一人一杯麦乳精,喝得吧吧响,空气里盈满甜甜的麦香和奶香。
盛子越问:“妈,你去外婆家了?”
“嗯,去看看你大舅妈。”
“怎么样?”
陆桂枝喝得慢吞吞的,好东西要悄悄地、慢慢地体会,这是她的人生经验。听到盛子越问,她将目光从麦乳精移到女儿脸上:“还真是否极泰来,桃庄虽然夭了一个儿子,但良华却找了个好工作,据说下个月就能进县城物资局工作。”
这回,连盛同裕都好奇了。七零年代户口管理极其严格,农村户口转非农户口只有三条路径:大学、参军、招工。良华这是搭上了哪条线?
细细一问,陆良华竟然是搭上了陆昌寿。
陆昌寿是陆春林的堂叔,两家因分家一事交了恶,互不往来。陆良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与陆昌寿往来密切,每天帮他家挑水。陆昌寿这人虽自私,但这几年年纪大了渐渐开始怀旧,也知道自己当年做得过分。见陆良华伸过来橄榄枝,岂有不接之理?
一来二去,两家走动频繁起来。哪怕徐云英当众发作,也没能阻止良华与陆昌寿一家关系越来越融洽。
陆昌寿只有一个儿子陆春举,大学毕业后在湘岳县城物资局财务室工作,结婚生子之后单位分了住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哪料到天有不测风云,陆春举今年一月和局长到省城出差,路遇车祸,当场死亡。噩耗传来,一脉单传的陆昌寿夫妻顿时陷入极度的悲痛之中,幸得陆良华一家安慰方才缓过劲来。
接下来,陆春举的妻子拿了抚恤金之后将独生子陆敏华丢给陆昌寿,一走了之。无奈之下陆昌寿和老妻顾氏带着孙子在陆家坪生活。
原以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极致,没想到才两岁的小孙子调皮好动,吃黄豆时被卡住气管,救治不及时也走了。
不过两个月时间,陆昌寿就绝了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挂上白幡、摆上灵堂,看着黑漆漆的小棺材里停放着两岁小儿的尸身,陆家坪的人唏嘘一片。
太惨了……就连徐云英都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不忍再多骂一句。
物资局领导前来吊唁探望之时,关切询问是否需要解决困难,他提出一个要求:儿子死了,就由他选一人顶职进县城,这个人负担二老的赡养问题。
物资局领导同意了。
顶职?消息一传出,陆家坪的人都兴奋了。如果被陆昌寿选中,就能从农村跳到县城,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陆良华在他最艰难的时刻送上温暖,陆昌寿内心十分感激,最终胜出的人选是陆良华。
县城物资局行动力强,今年五月初便以招工的名义,将陆良华安排进局长办公室负责文书、资料工作,把原来分配给陆春举的住房也给了陆良华。
陆桂枝这一次回娘家,原本以为会面对一个惨兮兮的杨桃庄,却不料正遇上陆良华一家在搬家,看到陆桂枝还兴奋地邀请她来物资局新居吃饭。
想到杨桃庄的原话,陆桂枝感觉麦乳精都不是那么香了。
“大姐你来得正好,原本准备到水利局去告诉你一声的。六月五号晚上来家里吃饭啊,以前总羡慕大姐读了大学在县城工作,没想到我们良华初中毕业也能进城。
大姐还住单身宿舍呢吧?我这都住上家属楼了,啧啧啧……有时候啊,人也得要有点运气是不是?你说陆昌寿怎么就选了我家良华顶职呢,物资局领导怎么就对我们这么照顾呢?”
陆桂枝看着盛同裕:“良华的入职手续已经办好,说是五月底上班,一家子正在准备搬家呢。陆家坪老屋也交还给了妈,说将来接爸妈来县城享福,不用再在农村种田吃苦。”
其实,陆良华的原话是这样的——
“爸、妈,虽说我顶陆春举的职,承诺要养陆昌寿的老,但毕竟你们才是我的亲生父母。哪有养别人的老,却不管你们的道理呢?等我发达了,就把你们接到城里来享福。
你们莫看大姐读了大学,到底结了婚就是盛家的人,什么时候说过要养你们的老?什么男女都一样,那都是哄人的。女儿说得再漂亮,你们最后还不是得靠儿子养老!”
陆桂枝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这让盛同裕不得不多想。他皱眉问:“老屋交还,将来过年过节他们回家住哪里?”
陆桂枝哼了一声:“住陆昌寿家呗,顶职的条件本来就是要给他养老。”
“你妈是什么意见呢?不生气?”
“我妈能怎么嘀?儿大不由娘,先前不让他和陆昌寿一家来往,他不听。现在他受了惠、得了好处,正是得意洋洋的时候,哪会再听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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