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作为艺术品诞生的莺丸在杀戮之时,似乎也更具备美感。当他的刀切过溯行军的身体时,那瘦月一般的身影便如春日之野的月光一般令人炫目。而林间偶尔盘旋飞过的柳莺,则令杀戮的景象不再显得残酷了。
尘埃落定,时间溯行军在激战中落了下风,终于败退了。寂静的山顶上,唯留下一片混沌的黑烟与尚未消散的腐臭。
“队长大人,没事吧?”莺丸将刀归入鞘中,笑吟吟地问她。
他的面颊上沾了一丝黑血,但笑容却仍旧是温和而闲雅的。这缕黑色的血迹,并无损于莺丸的美丽,反倒更令他显出凝聚匠心的工艺品所具备的夺目之彩来。
“我没事。不过……”优娜也收起了刀,望向了半山腰囚禁着平重衡的佛寺,说,“我得回去看看平重衡如何了。”
溯行军的目标就是掳走平重衡,以此向平家交换象征皇室的三神器。确保平重衡好好地待在寺庙里,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于是,优娜与莺丸、小狐丸一起返回了佛寺外。
因为溯行军已经现身了,她倒也不必再藏匿着自己的灵识,于是便不再需要小狐丸将自己抱上墙头,直接一脚就轻轻松松地跃上了屋顶。
夜色沉沉,将满之月悬在天际,被云遮的有些暗淡。屋顶没有梅与松遮掩,视野极好,晴朗夜空的星河恰好能被尽收眼底。她站在屋顶上,仰头一望,就看见了那道绚烂的银带。
真是漂亮啊。这个时节的银河。
她这样想罢,抬手理了理耳边被夜风吹散的丝,想要下到屋顶下去。人才刚走到屋檐处,冷不防就瞧见庭院中的梅树下,平重衡正怔怔地坐在那里,用吃惊的眼神盯着她。
优娜:…
优娜:……
优娜:………
“平…重衡殿…夜安……”
她尴尬地说完这句话,人站在屋顶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肥四啊!这么晚了,大半夜的,这平重衡都不睡觉的吗?!早知道这货不但没睡觉,还在院子里风雅地赏梅,那她死也不会这么高调拉风地从屋顶上翻进来从天而降了!
平重衡愣愣地看着他,原本放在七弦琴上的手慢慢地攥了起来。他安静了一会儿,没有追问她“为何出现在屋顶”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而是说:“…我说过吧,你最好不要再来此地了。源氏的武士就在外守卫,你会遇到危险的。”
说罢,他瞥了一眼院门之外。所幸夜色寂静,轮值的武士似乎也沉沉睡去了,并未注意到屋顶上多了个奇怪的玩意儿。
优娜在屋顶上慢慢地蹲了下来,抱着膝盖,竭力保持一个不容易被现的、和夜色融为一体的姿势——尽管这个姿势肯定看起来相当滑稽——她对平重衡说:“没事的,
我不怕源氏的武士。我只是想来看看重衡殿的安危。”
一声低低的弦音,是平重衡的琴甲从弦上胡乱地勾过了。他叹了一口气,合上双目,说:“我这样被囚禁于此的无用之人…竟还被人这样记挂着吗?”
优娜点头又点头,说:“重衡殿的英名,我耳闻已久了。”
平重衡苦笑起来,说:“你错看我了。我本就不是什么有作为的男子。不要再来这里了。”罢了,他将目光移向她的脚边,看到她的脚踝已用细布包扎起来,他的脸上有了安然的神色。
优娜眨了眨眼,问道:“重衡殿,你…还好吗?”没遇上溯行军吧?没被绑架吧?没惨遭检非违使暴打吧?
重衡点了点头,说:“虽是阶下囚,但过的也尚且如意。”源赖朝看中他的才能,想要将他收归麾下;因此虽然将他囚禁于寺庙之中,但在衣食上却并没有苛待,还允许他如在京中一般抚琴作诗。这满院的梅花,亦算是源氏的讨好。
只可惜平重衡无意投诚源氏一族,这让源赖朝很是气恼。
“唯一的烦恼……”平重衡环顾着满庭的梅,慢慢说,“镰仓的春日太冷了,没有京都的春令人习惯。这里的梅开的也晚,反倒令如今更像是冬日了。”
他说的对,这佛寺里满栽着晚梅。那一株一株的梅树覆着未融的残雪,就越显得此地幽冷寂静了。而偏偏那位身着黑色直袍的公子,也是一样的清冷安静,这难免叫人觉得有些凉意浸骨。
“此外,没有什么忧烦之事。”平重衡离开了七弦琴,仰头望着她。
“那就好啦。”她满意地点头,朝平重衡挥挥手,说,“既然重衡殿平安无事,那我就该回去了。”
“……要走了吗?”重衡愣了一下,像是有些意外,“你才刚来吧……”
“嗯。”她说着,站了起来。看到重衡的意外之色,她在心底暗暗地吐槽:不是您让我少来这里的么?怎么现在她要走了,这平家小公子还露出意外的神色来。
“没什么。…原本,还想请你听一听京都的琴。”重衡望向了梅树下的七弦琴,幽幽道,“在这镰仓,无人与我为伴,也只有琴和梅能听我说上一二了。难得有人来啊……”顿一顿,他又摇头道,“不过,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离开吧。”
优娜点了点头,说:“好。”罢了,她就向着围墙外走去。
“等等,优!”屋檐下的平重衡忽然追了两步,仰头望着她的身影。
月是将满的大半轮,在云间散着黯淡却柔和的光。女子站在高处,身影几乎嵌于那道月轮之中。苏芳色的衣袖被夜风吹拂着,与鸦绸一般的长一道被扬起。那张光洁柔和的面容,几如画轴之中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