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那些血液统统化成了水,湿漉漉的顺着木地板缝隙钻了进去,而靠着门的白一慢慢回头,满脸垂着泪水朝阿箬看来。
他的头上没戴红丝带,满头青丝挂下遮住了小半张脸,颤抖地像个一无所有的孩子。
他的眼中布满了痛苦,声音悲鸣,抓住唯一能诉说的人,呆愣愣地说出一句:“我做不到……阿箬姐姐,我说出的话,再也无法奏效了。”
白一的双手捂住了脸,沙哑的声音破裂地嘶喊了出来:“我救不了她……”
说到底,没了那一股仙气,他一无是处,便连寻常人能学的舞刀弄枪,限制于这一副幼童的身躯,他也无法做到。
阿箬憎恨他,她很每一个岁雨寨的人,包括自己,可她也同情他。
同情白一这三百多年永远只能以孩童的身体去经历一切,哪怕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孤注一掷地热烈地去爱一场。
憎恨与怜悯,统统写进了她的眼里。即便她知道白一已经不再是过去的白一,仍无法面对一个五岁孩童对她哭断了气,这让阿箬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受了伤都不会哭的白一。
阿箬伸手,将白一从那碎裂的门缝里扯了出来,门板立刻落成一块块。
小小的男童披头散地跪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双手抓住阿箬的袖摆,伤心欲绝:“你杀了我,然后去救她,好不好?她什么也没做错,错的不是她,是我,是世道,不该是她受此磨
难……阿箬姐姐,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吧。”
白一曾给阿箬跪过一次,在她被关进了岁雨寨的木笼子里,疯癫似的去咬手上的麻绳,想要用两排牙齿救出自己时,他跪过。
他也求过阿箬,他求求她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
后来,他递给了她一把没开刃的刀,顶着恐惧放走了阿箬,从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如今,白一又一次跪在了她的面前求她,求求她去救东里荼蘼,去救他尚未泯灭的良心。
去挽救他因当年信口一句,而犯下的过错。
第32章春之叶:十五
若是放在以前,不论白一开口说上什么,都有可能实现。便是他要天上的月亮,那月亮上都能掉下一块石头,将将好落在他的面前。
这种能力在遇见阿箬之后便消失了。
就在前几日他们刚入城,白一看见东里荼靡听到城中百姓说紫林军将煊城封住时愁容满面,他便在心里偷偷许愿,他与东里荼靡一定能离开煊城。
哪怕这股希望强烈到他鼓动着胸腔说出来,可还是差了临门一脚。
煊城解封了,紫林军正要离去,却在这个时候起了战争,他们离不开煊城,也去不了东车国。
这一夜东里荼靡辗转难眠,到了半夜口渴,屋内没水,白一说他去给东里荼靡取水,东里荼靡却笑道:“哪有大半夜让小孩儿帮我取水的道理,你睡吧,我很快就回来。”
她是披上了帷帽,提着水壶出门的,到了楼下尚未来得及喊一声小二哥,小二开门迎伤兵进屋的那阵风便将她的帷帽掀了起来。
白一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也听到了东里荼靡最开始的一声惊叫,后来她便沉默着不出任何声音。
白一知道她的性子,她只是看上去柔弱,实际却很倔强,任凭楼下的人如何威胁她也不会说一句求饶读的话。东里荼靡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声音引来白一,致使白一被他们现。
白一是看着她长大的,东里荼靡做出任何举动,他都能猜到她背后的缘由,正因如此,他才会慌不择路地选择再度开口,他想为东里荼靡改写人生结局,他想为她搏一条出路。
白一像往常一样集中信念,他的胸腔从来没有过一刻这么烫,那里擂鼓般跳动着,越是炙热,便代表他的希望越是强烈。
他想让东里荼靡解眼前困境,一句说出,并未奏效,他便再试,他想让那些人放过东里荼靡,再次开口,仍没有任何转机。白一知道原因,他知道因为阿箬就在不远处,他甚至知道自己这样执拗地想要改变当下局势,打破对阿箬的承诺,说他再也不会动用这股力量更改什么,一定会被阿箬现。
可他没有办法,他的眼前一片迷茫,一切就像是回到了刚离开岁雨寨却与何时雨走散的那一刻,他变回了过去那个懵懂无措的孩童,只能随着流民之路,饿着肚子凭着身体不死而支撑着。
彼时的慌乱,与此刻一般无二,他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也看不到东里荼靡的结局,白一满心满眼只想着一个目的——让东里荼靡摆脱这一切。
摆脱两国之间的战争,摆脱被人欺辱的人生,摆脱原本不该负重于她身上的枷锁,也摆脱与他之间的羁绊。
白一甚至想,若他一开始就没跟着东里荼靡离开皇宫便好了,如此他碰不到阿箬,心里想着东里荼靡能冲破重重关卡回到东车国,说不定此刻她已经走到了从小长大的城墙下,只等来年花开看荼靡。
一句句期许,不断凝聚又被冲散的仙气让白一愈绝望,而后阿箬的声音出现,她踹在了门板上,踹上了白一的脊背,她甚至不管不顾地几刀便将房门劈开。
白一感受不到那阵疼痛,可他心里的疼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重,严重到他呼吸急促,泪流不止。他知道他要面对自己必定的结局,可仍在最后时刻,想为东里荼靡求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