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虽然和小邮差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时间,却是电影里很重要的一个暗喻。
他身上有愤怒和悲伤,和邮差的茫然、恐惧形成强烈的对比,而年轻人的选择也成为邮差年迈时选择回乡的重要原因。
剧本中有两场重要的戏,要求胡慕爆出强烈的情绪。
第一场生在船舱之中。没有食物和饮用水的人们趴在船舱里舔舐海水。小邮差被亲戚带上船的时候在怀里揣了两个干馒头,他偷偷和青年分了半个,剩下的半个给了自己年长的亲人。余下的一个馒头被别人现了,他们完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了抢夺。
年轻人站在邮差面前揍了十几个人,自己的手腕都脱臼了。
第二场则要温和许多,是青年和邮差告别的场景。
已经安定下来的邮差跟青年说他可以帮他找一份工作,青年却告诉邮差他要回去。他的家人给了钱,但最后只有青年搭乘的这艘船开出了港口,其余的都被截留了。青年告诉邮差,他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今年九岁,正是黏着哥哥的爱哭年纪。
邮差无法阻止他,于是掏出身上所有的钱银都塞到他怀里。青年站在码头将要上船的时候突然痛哭出声。他跪在地上朝邮差磕头,说谢谢他,还告诉邮差他的名字和生辰,请他不要忘记自己,逢年过节拜祭的时候,给自己洒一杯水酒。
他跪在码头上大哭,走过他身边的人们有的漠然前行,有的越走越慢,也哭出了声。他们回头,全是九死一生。
第一场胡慕演不好,第二场钟幸跟他谈过之后,断定他也肯定演不好。
“钟幸的意思是,我的愤怒和悲伤都不到位。”胡慕无计可施,只好跟邓廷歌求助。
邓廷歌默默听完,没说话,摸着下巴思考。
“这角色不难,我觉得自己也演出来了,到底是哪里不对?”胡慕蹲在他面前,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邓廷歌扯了扯身上的制服,叹了一口气。
“你在怕什么?”他问,“钟幸说得没错,不到位。你在《人间蒸》里的那个角色是很压抑的,但这电影里要求你的情绪必须外露,要爆,要表现出来,狂风烈火一样的。”
邓廷歌左右看了看,指着百货大楼的布景让他看。
“即便是相似的情绪,在不同的环境的情景下也会有不同的表现方式。”邓廷歌说,“外界越是混乱,人的情绪就越难以自我控制。他的高兴、愤怒、悲伤都会以相当直接的方式表现出来。一个合格的演员应该是能做到大开大合的,你现在只能合,却没办法大开。”
“我没有怕什么。”胡慕说,“怎么才算是大开?”
“剧本里说到,你和我告别的时候,一句话没有说完突然就哭了,然后立刻跪了下来。记得吧,剧本里描述的是你的腿软了。我觉得这个就是大开:在那一刻角色没有压抑自己的感情,他的理智和感情都告诉他必须回头去找自己的家里人,但他会恐惧,会悲伤,会畏惧,这种拉扯和矛盾就造成了情绪的不受控。突然就哭出来的人你见过吧?不常见,但很让人印象深刻。这种不受控的情况很少的,所以你的体会也不多,演不出来我能理解。”
胡慕想了又想,他有点明白自己的问题了。
他没办法完全地放开自己,投入一个角色之中。
因为上一次约会的不欢而散,孔郁一逮到休息日,立刻就奔过来找他了。
胡慕仍被钟幸批评,他对于自己到底是哪里没办法放得开,仍旧毫无头绪。这个苦恼远比孔郁说的那些话更让他紧张,所以见到孔郁的时候,之前的一点别扭已经烟消云散。
只是孔郁不知道,见了面就黏得死紧地抱来抱去说要安慰他。两人趁着天色将暮,一起出门爬山运动。
山不高,人也不多。一路走上去,出了一层薄汗,看了满眼翠色。归巢的鸟雀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唧唧乱叫,天地间有难以言明的温柔。
在路边石凳上休息的时候,胡慕跟孔郁说了自己现在的问题。
“跟你说一件事,真事。”孔郁和他并肩坐着,眺望山下被稀落灯光照暖的城市,“我以前也拍了很多偶像剧,后来想要转型,所以去上课,有时候还是蹭的课。邓廷歌跟你说过我和他怎么认识的吗?我当时还跟他请教过台词的问题。不过现在台词的事情你不用问他,问我就行了。”
他在蹭课的时候,在一个阶梯教室里看了一部纪录片。
孔郁现在仍然记得那部纪录片名为《天地玄黄》。没有对白与音乐,全是宇宙洪荒的景致和人类活动的痕迹。蹭课侠孔郁坐在最后一排,教室里窗帘拉得很紧,人人都似乎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一开始看的时候真的很……”孔郁捏住了拳头,苦思着合适的语句,“很震撼,但又不仅仅是震撼。总之是一部很打动人的纪录片,我甚至想哭。片子里能看到时间,也能看到历史,看到愚昧和神圣,很棒。”
“你哭了吗?”胡慕问。
孔郁扭头看着他:“你觉得应该哭吗?”
胡慕想了一会,摇摇头:“不应该。太不礼貌了。你还是去蹭课的呢,而且就你一个人在教室里哭出来,不是会很丢脸么?”
“丢脸吗?”孔郁伸手揉揉他脑袋,亲了那凌乱的头一下,“有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