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易追随我十年,你们也是。”夜琅邪慢慢拔出长剑,面色无波:“他心思单纯,定想不到这么阴损的招,谁把冬易当了棋子,谁心里有数。你们都认为本王每每手下留情,定是念及旧情,是以一次一次,把本王命令当成耳边风。”
他扬起手,软剑猛然绷直,他抬眸,清隽眼底笑意全无:“既然如此,你们便好生看着,这棋子是如何被舍弃!”
不是他心狠手辣,他们跟随他出生入死数年,在他心里,早已把他们当成了兄弟,但是,帝家无情爱。他们逼他成王,逼他舍弃爱,他便索性弃得更彻底一点,情,不要也罢。
“不!”站在一旁一直侧目不敢看的暗探眼见夜琅邪当真一点情面不留,一剑挥向冬易,终于忍不住挺身而出,以身喂剑,剑身自他左肩刺入,透胸而出,他却恍若未觉一般死死抱住夜琅邪的手:“爷,属下知罪,冬易是无辜的!”
深深吁了口气,夜琅邪慢慢抽回剑,那人慢慢滑到地面,染红冰冷青砖,血浸入缝隙,如一道道深冽的伤痕。
“书,你怎么,怎么如此鲁莽!”伍沉欢也没想到竟然是沉静稳持的书犯下这等大错,站在两人中间急得额头都浸了汗:“爷……”
这一剑刺得极重,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如果这一剑刺中,冬易这条命是绝对保不住了的……知晓这一点的众人神色更见沉重,沉默地垂着头看向趴在地面的书。
“属下知罪。”书艰难地爬起来,挺直脊背跪得端正:“但是我没有错!”他猛然抬起头,满眼的恨:“楚家与娘娘有不共戴天之仇,楚绮罗是楚谨轩之女,她该死!”
他这一番话说得狠绝,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事实上,理由岂止这一个?楚绮罗最该死的不是因为她是楚谨轩之女,而是因为夜琅邪爱上了她!他们两个必有一日会兵戎相见,以夜琅邪重情重义的心性,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当真对立,他绝对不会去伤害楚绮罗,但是楚绮罗能如他一样吗!
与其眼睁睁看着夜琅邪死在楚绮罗手上,倒不如他拼着一死,将楚绮罗斩杀,以绝后患!
夜琅邪非常清楚如果这件事没有处理好会有什么后果。有一次刺杀,便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都是他最优秀的手下,如果他们当真要杀楚绮罗,他就算再努力,也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如果楚绮罗真死在他们手里……夜琅邪心一凉,眼神慢慢狠厉起来:“你找死,本王成全你。”
“王爷!”所有人都跪下了,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里能当真眼睁睁看着书去死……
“很好。”空气里传来淡淡的木犀花香,夜琅邪微微一笑,眼里的怒意竟然瞬间化为乌有,他捏紧长剑,缓缓移至书的鼻尖。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他斜斜一剑,既快且狠,度快得书连痛都没来得及,臂上血肉已经被削下一大块,鲜血四溅,书闷哼一声捂住手臂,脸色微白:“谢……”
“不用谢。”夜琅邪和颜悦色地轻轻擦拭剑身,将剑横回腰间,眼底渗着浅浅笑意:“这一剑斩断我的怒与你的罪,从此,你自由了。”
自由。
二字敲在众人心中,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夜琅邪,他不会拿这种事情来说笑的,他这样说的话,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书显然更为清楚这事实,他脸色蓦然煞白,抬起头惊恐交加地看着夜琅邪:“爷,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不要赶我走……”见夜琅邪连看都没看他抬脚就走,他一咬牙,抽剑横在脖子上:“王爷,如果要我走,还不如让我直接死了!”
脚步一顿,夜琅邪转过身来。
所有人期待地看着他,以为他会反口,但没想到夜琅邪只是眉稍一挑:“你已是自由之身,生死由你自己作主。”
“我生是暗卫,死也是暗卫!”书一用力,血流得更为凶猛,不一会,他的青衣便湿了一大块,触目惊心。
“爷!”所有人都半跪于地,垂无声地替书求情。
“好!”夜琅邪不怒反笑,眉稍微扬狂傲地看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伍沉欢:“你呢,你是不是也要替他求情?”
他想,但是他不敢。伍沉欢为难地站在最中央,不知所措。
清风凛冽中,夜琅邪望着远处暮霭萧萧邪肆一笑:“楚谋士乃本王贤才,为了三千琅军便敢孤身犯险,你们身为暗卫,拥有王府最精粹的力量,不但不帮她,反而陷她于危难之中,要你们何用?参与此事的人,明日自请出府,若等我查清,休怪本王无情。”
见书还准备张口,他悠悠补上一句:“再有替书求情的,一律赐予自由,本王言出必践!”
看着他飘然离去,书颓然跌坐在地,木着脸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手臂的血依然没有止住,伤口传来一阵一阵尖锐的疼,但这都抵不上他心里的痛。
他从小就跟随王爷,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王爷和娘娘,他一直奉信着为王爷而活的信念,在他心里,王爷和娘娘的一切大过于他的生命,但是现在,他被驱逐了,王爷不要他了,他还活着做什么?
书眼眸一闭抬起剑,却被伍沉欢一脚踢了开去,茫然地抬起头,书张了张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怕我弄脏这里的地么,好,我死远点。”
“好。”伍沉欢看着素日沉稳坚强的书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急又怒,气得浑身抖,声音都走了调:“你去死啊,从此王爷再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了!你想怎么死都是你的事!你答应过娘娘什么?你哪一件事做到了?你去死吧,你到九泉下跟娘娘忏悔去吧!”
说完忿忿跑去找夜琅邪了,他就不信,书这样的人会自杀!?
书确实不会自杀,因为他没脸见九泉之下的娘娘,他以剑相撑,慢慢站起身来,身后的兄弟们怔怔看着,想扶却不敢扶。
在拐角,书站住了,他压低声音,疲惫地道:“你们都要好好的,我,会回来。”他抬脚,又补上一句:“楚……不要动她。”
其实他不说,他们也不敢动楚绮罗,只是他觉得自己说出来,心里好受一点。夜琅邪这一剑划在他心上,让他深深明白自己有多卑鄙。楚绮罗为了琅军出生入死,率二十万将士就敢冲向岌岌可危的穆津关,而他却暗地将消息捅给太子,让他设局整死楚绮罗……
若不是知道楚绮罗安然无恙,他也许真会一杀以谢罪!他一路踉踉跄跄撞进一家酒馆,手在桌面狠狠一拍:“小二,上酒!”
“来咧!”人精似的小二一眼便看出这人压根不是来品酒只是来买醉的,长巾一甩,捧了几坛烧刀子上来:“客官,请慢用。”
拍开封口,书一坛一坛地将酒灌了下去,丝毫不理会刚刚止血的伤口,这样的喝法不一会便有些醉了,他晕晕乎乎趴在桌面,鼾声震天。
小二上来清理,捏着鼻子推推他:“客官,客官!我们打烊了!”
书醉意浓浓,但素养仍在,他半眯着眼站起来:“那我先……告辞了……嗝!”
一把扯住他衣袖,小二堆着满脸笑:“客官,这个酒钱……”
他的醉意一下醒了七分,书摸摸腰间,果然身无一文,他向来处理府内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出府,而他的身份也不适合到处招摇,所以他一般出府也是深更半夜,哪里需要带银钱?
在这酒馆内,小二可是见多识广,一问到钱就傻住,除了吃白食的还有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