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车时,车身晃动了下,沈若筠有些没站稳,周沉牵了她的手:“别着急,下车小心些。”
他这套熟练的动作做得很熟,语气也温柔。沈若筠好像看到周沉对待旁的女子时的样子,心下有些膈应。
“你不必如此。”
“在外面不好太过生疏。”
沈若筠抽回手,自己下了车。
行菜认得周沉,见他带了女眷,忙把人往雅间带。周沉把菜帖拿给沈若筠,沈若筠点了些自己爱吃的,又递给了周沉。
“三朝回门后,你每日要做什么便做,要回沈家也行……”周沉道,“不过不要太张扬,我会叫安南帮你安排的,也不要太频繁。”
“这我知道的。”
行菜先上了几味凉菜,然后是招牌一品酥。沈若筠早饿了,夹了一个吃了,又喝了些茶水。
“以后你便住嘉懿院东梢间,我会去西边住。”
“好。”沈若筠点着头,这样划分很好,以明间划开,东边她住,西边周沉住,互不干涉。
虽是饿了,但对着一桌子菜,每样都尝尝就有些饱。沈若筠喝了碗汤,起身活动一下,站在雅间窗前往下看,正见丰乐楼后街有不少衣衫褴褛者沿街躺了密密一片。
虽知道眼下正值灾荒,但这跟亲眼看到完全不是一回事。沈若筠有些不敢置信,怎么在汴京的主街道上,也能有这么多流民。
见她站在窗口看得入神,周沉也走了过来,与她道明原因:“丰乐楼施粥,故这里的流民多一些,他们大多是从大名府来的,那里今年遭了虫灾,正闹着饥荒呢。”
“不止大名府,”沈若筠点着人数,接着周沉的话,“大名府更北边的青州也遭了灾,今年收成不及往年一半;真定府更惨,原去年有望县十,紧县三十余,很是富庶……怕是今年后,俱成中下县了。”望县紧县的说法,是《宋史》根据富庶程度对县的分类,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
“真定府还不至如此的。”
“那真不好说,真定府今年春耕逢寒露风与早霜,夏税逼得百姓卖儿鬻女……冬日必是不好过的。”
周沉有些意外:“你如何知道真定府的事?”
原真定府知事鲍瑶才能出众,颇有见识,于民事军政都极有建树。明宗皇帝赵蠡曾称其“材猛过人”。
可这样的人,于私德上放荡不羁,一好女色,时行夺民妻女之事;二为横行霸道,鱼肉乡里;三为贪吝不仁,派遣属吏、士卒往来青州、麟州之间,贩卖纺织品、药物等物资,牟取暴利。
偏偏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查无可查。
鲍瑶今岁才被赵殊贬为检校工部尚书、宁国军节度副使,是一个空有头衔的官儿,可真定府却已是被他祸害得元气大伤,民不聊生了。
“看邸报。”沈若筠现自己多言了,“在家无聊,看了一些。”
“邸报不会写寒露风这样的事。”
周沉睨向她,除了寒露风,鲍瑶的事也未上报,沈若筠如何知道的?
“我家有青州来的丫头,她讲给我听的。”
临回去时,沈若筠看着这些可怜人,还是心下不忍。她从自己葫芦形荷包里倒出一个小金锞子,原是压荷包的吉祥物件,放在桌上对行菜道:“今日多施些义粥吧。”
行菜却不敢收:“这可收不得,店里原是会施的,只今年流民太多,加上平日惯来领的人……太乱了些。”
“你们以后施粥前,只消当众往里加一把生米或做得半生不熟,平日来领的那些人便不会要了。”
“这……”
“每日来排队领义粥的,不会来你家吃饭,不过是想给家里减少些开支,可少生一次火。可这些流民们,风餐露宿的,若是饿死在街上,对你家影响更大一些。”
行菜细细思量,却又做不得主,拱手道:“我与掌柜的商量一二。”
“也好。”
周沉却将桌上那块金锞子接过来,自己拿了块银子换了。
“这样的东西,怎好拿出来用。”周沉捏着那块金锞子细看,见上面还刻着“珠联璧合”字样,手指在那字上轻轻摩挲了下。
沈若筠以为他要把金锞子还给自己,谁知周沉却自己收了。
回去周府的路上,沈若筠瞄着车外的流民,又想到冀北的局势,面色越凝重。
周沉以为她还在忧心这些流民,与她道:“昨日宴席间,剩了许多喜饼……我叫安南带人将喜饼散些过来。”
“不好这样,若要喜饼,也得泡软了。”沈若筠阻止:“这些流民得了易储存的干粮,必定留着,说不得就要争抢一番,恐出人命……靠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施舍,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周沉思量片刻,确实如此,对这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来说,一个炊饼确实足以叫人起歹念。
“这些都是6蕴教你的吗?”
沈若筠没回答他,满脑子的粮食事。若非灾年,可从仓库里取些陈粮,设个粥棚,接济这些可怜人。可眼下还是冀北边境的戍边军要紧些,冬季里本就艰难,若再缺衣少食……长姐她们如何能撑到明年春日里呢。
回到周家,沈若筠觉得困倦,又补了一觉,晚间周老太太住的荣禧堂遣人来请。
早园忙端了衣裳来与沈若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