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澜瞒了沈若筠许久,佘氏受伤之事,终是在见了艾三娘后,细细讲了。
艾三娘凝神听了,便要同她一道去冀州,沈听澜原不愿麻烦艾三娘,艾三娘却反过来劝服了她。
“老夫人年纪大了,须得好好调理。”艾三娘想到冀州的军医,就忍不住骂人,“章广白这老庸医,治刀伤剑伤尚可,叫他给老太君调理,如何令人放心?”
沈若筠便有些好奇,6蕴说章广白医术远在他之上,可艾三娘又一口一个庸医,也不知到底如何呀。
6蕴私下告诉沈若筠,艾三娘原先在冀州时,与章广白很是不睦。章广白自诩医学世家出身,便有些看不起艾三娘,明里暗里贬低她。偏偏艾三娘在骨伤上又压他一头,两人给一陪戎校尉看病时,章广白认为对方只是扭伤,艾三娘却觉得是里头的骨头碎了。校尉先按照章广白的法子治了一段时日,却不见好转,最后还是艾三娘调理治好的。遂一提起章广白,艾三娘就叫他“庸医”。
自艾三娘定了要去冀州,沈若筠梳了包髻,换了小袖轻便衣裙,去艾三娘家医馆与她一道准备要带去冀州的药物。于炮制药物这一事上,沈若筠跟艾三娘学得极全,炒、烫、煅、煨、燎、炮、炙每样都细细学过,遇见平时不常见的药材,艾三娘还会特意留一些给她看。
这两日收了不少名贵的药物,艾三娘捡出些来,“原是最好要有金钱白花蛇的,此物作药,可祛风通络止痉,于半身不遂最为对症。可寻常收不到此物,我想着去仁和堂问一问,谁知可巧了,正见到周二郎也在店里呢。”
“他家掌柜认得我是同行,本不愿卖与我,可周二郎却让人取了好的与我挑。”艾三娘道,“你瞧瞧,都是少见的好货。”
沈若筠闻言,面露喜色,忙拿干净的棉布帕子,捏金钱白花蛇来细看。
艾三娘见她对金钱白花蛇的兴比对自己未婚夫还要高,失笑道:“也是,现在就叫你成亲,确实早了些。”
提起成亲,沈若筠忽想起马家的事:“伊娘现下如何了?”
提起马伊娘,艾三娘难免叹气:“还是老样子,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与她说,女子失了清白,最好的归属便是青灯古佛,了此一生……前几日她爹便给她找庵子去了。”
“哎,我劝也劝不住。我说要叫包澄娶她,可她说她这样的不好嫁人了,只愿做姑子……哎,原我娘她们那个时候,女子改嫁、再嫁的多了去了,也不见谁多言什么。算了,我去一趟冀州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沈若筠听来心下难受,小时候包澄带她去敲牙糖,现在想起来不记糖味,只记得伊娘笑时,嘴角还有个小梨涡。
沈听澜仅在汴京待了五日便要赶回冀州。6蕴见沈若筠制药辛苦,又不舍长姐,便叫她送沈听澜到南熏门外。
沈若筠起了个大早,至南熏门外时,寅时刚过,汴京的城外四野静寂,只零星几户人家亮了灯。
“保重些。”沈若筠拉着沈听澜的手,只说得出这三个字来。她又依依不舍拉着艾三娘,细细叮嘱,“那边冷,记得多添衣,不要食冷物,要按时吃饭……有什么事、需要的物件,只管写信回来。”
“你莫要担心老太君的事了。”艾三娘与她担保,“有三娘在呢。”
沈若筠双手交叠过头顶,拜艾三娘:“三娘,我祖母便托付你了。”
艾三娘伸手扶她,“好孩子,放心便是。”
6蕴见沈若筠恨不能与她们一起去的样子,劝她道:“别耽误她们时辰了,日落前还得赶到驿站呢。”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的道理沈若筠明白,她只是想再多看她们一会儿。
见妹妹泪眼婆娑,沈听澜去抱她,小声在她耳边说,“我会等你来。”
“好。”沈若筠哽声,“我一定会去冀北找你们。”
沈听澜上了马,艾三娘登了车,车队便一点点缩小了去,融到灰蓝色的天际线里……随着鱼肚白越翻越大,终是彻底消失在了沈若筠的视野里。
沈若筠拿帕子捂了好一会,等她平缓了情绪,竟罕见地看见6蕴眸中也带了莹润的水色。
“你哭了。”
沈若筠觉得奇,她很少看见6蕴有这样情感流露的时候。
“起得太早了,困的。”
沈若筠不信:“我又不笑话你,做什么不敢承认。”
不秋与苍筤两人都低声笑了。
“以前我要送,你都不让我来,怎么偏这一次就让我来送了?”
“因为你话太多。”
“你是不是每次送她都偷偷哭,怕我瞧见,所以以前都不带我?”
两人互拆了几句台,倒是将送行的离愁别绪驱散几分。因天光还未大亮,沈若筠回去时不愿坐车,要骑马回去。
进城的街边多种柳树,长枝委地。沈若筠在马上折了一条把玩,想起一句“东门柳,年年岁岁征人手。”出自宋诗人陈与义的《古别离》。
折柳若能留征人,怕是早被薅秃了。
正当辰时,6蕴便带沈若筠在街边用早点。汴京早市卯时便起,每份早点不过一二十文,有各色饭点。6蕴要了煎茶,沈若筠喜欢吃糍粑,又点了煎白肠与粉羹。
不秋与苍筤见在外用早点,很是高兴,两人在来沈家前便喜欢吃街边的血脏羹,配了蒸饼,要了两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