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不曾回头,保持均行走。
起风了,毛毛雨密起来,冰针似扎人脸,三人前后走着,路越走越偏,粗糙沥青路被雨渗得深一块浅一块,僻静老街如一条时光中凝固的河,河面铺满宽大的梧桐树叶,路上行人稀少,她飘忽的鬼影般在稀疏树荫里时隐时现。
小莱跟得很紧,防着她突然加快度逃跑。
终于她跟腱处也磨出了血,再无法忍受,在路边花坛坐下。
小心放下琴箱,赵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眼深吸一口,叹出一口青烟,“其实我就早就认出你了,在便利店的时候,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方简停在她三步开外,小莱走到她面前,“你也没变,贱人。”
“你是谁?”赵怜仰脸问。
她确实漂亮,疏冷轻淡的长相,薄唇浅眉,目狭而长,还算年轻,皮肉还托得起颧弓,仰脸看人时,眼波流转间,毫不掩饰野心、欲望。
眼底一片哀凉,冷漠,道德感更几乎没有。
她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亏上当只能怪你倒霉。
漂亮,但不是招人喜欢的好面相。
“你他妈管我是谁?”小莱一巴掌拍飞她的烟。
“你干什么!”赵怜感觉自己低估了面前的女孩,身体微微后仰,夹烟的手下意识挡在脸前。脸是她的门面。
“我要你给方简道歉。”小莱一字一句。
“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赵怜反问,眼睛却是虚的,刻意避开方简,死盯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疯子。
假如现在站在她面前,凶巴巴要她道歉的人是方简,赵怜或许会更胆大,更理直气壮一些。
可方简从来不会这样,多少次,她满目哀怨,悲伤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无助。
多少次,四下无人时,她追问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摔了你的琴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赔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欺负。
有钱人家娇养的小孩,不懂人情世故,不辩人心,单纯善良,最好欺负最好骗了。什么躁郁症啊抑郁症啊,是有钱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得的病。
若无片瓦遮头,无寸缕蔽身,无滴米可进,哪还有空对镜流泪,悲春悯秋?
为什么是方简?赵怜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没有比方简更合适的人了。
“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不觉得你错了是吗。”小莱问。
“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方简走到她面前,万般痛心,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你……你没钱,你害我,你是为了自己,好,没关系,你好好学习,好好练琴,钱也不算白花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
“我又怎么样啊?”赵怜偏头,吊儿郎当。
“你说你怎么样?”小莱推了她一把。
“我怎样?!”赵怜拔高音量。
比声音大是吧,小莱倾身跟她对吼,“你自己说啊,你自己干的事你不好意思说啊,你脚上还挂着玩具,你上楼跟姓刘的干嘛几个小时不下来,你说啊!”
赵怜没脸没皮笑起来,“我说我在上面给他表演小提琴,拉贝多芬,拉巴赫,拉门德尔松,你信吗?”
“我当然信!”小莱说:“方简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了,弹琴的机会也让给你了,方家三年十几万学费砸进去,培养了一个高级鸡,你拉什么我都信,真的。”
“是啊!我就是高级鸡,躺着比站着来钱快,我干嘛不躺着非站着!你们都清高,你们都无辜,我最脏!行吧!”
“你当然脏,你从里到外都脏,你这种人,包装得再好,里面也是一团烂泥,恶臭连天!”
小莱一把揪住她衣领把她摁倒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调子忽上忽下,情绪激昂,“你知不知道你害得她再也不能弹琴了,关进精神病院,好几次都差点死了!她已经够惨了,没有你害她,她已经够惨了!你为什么啊,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害她,你害不害她你他妈现在过得还不是都一样!你得到的东西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关我屁事!”赵怜甩头疯狂大叫,“她不能弹琴又是我害的了?谁让她自己有精神病!她精神病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想搞点钱!你们钱多啊!分我一点怎么了?!”
“你继续干你的老本行也能挣到钱,你现在不是正干着,你拉那么好的琴,念那么贵那么好的学校,害得人生不如死,你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我考上了为什么不念?我就不能学琴了?我只能当个穷打工的?”
“先,穷打工的没招你惹你,人家自力更生。当然,你想怎么样是你的自由,没人管你,但你不应该伤害无辜的人。”
“你知道个屁。”赵怜啐了她一口。
“不知悔改的臭女表子。”小莱“啪啪”甩她几巴掌。
两个人打起来,赵怜舞着十根长指甲一通乱抓,小莱下眼睑至鼻梁马上多了一道血口子,下意识闭上眼睛,赵怜伸手在树丛里摸到一块石头,想都没想就朝她脑袋砸过去。
小莱闷哼一声,额角剧痛,脸感觉到热,血糊了眼睛,手捂住额头时被她膝盖顶了肚子,一下被踢翻在地。
方简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小莱,赵怜抱起琴就跑,没跑几步鞋子崴了脚摔在地上,琴盒飞出去,她飞快爬起来,丢了鞋把琴盒抱怀里继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