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简学她的样子,站到水淋不到的地方开始涂泡泡,小莱说:“不过你也很棒啊,你没有大喊大叫,就很棒,很多人受到惊吓,就会大喊大叫,生怕坏人注意不到她似的。”
方简说:“你电视看多了吧,电视里的人遇见危险才会大喊大叫,编剧为了走剧情。”
小莱偏头想一下,笑着说:“就算不喊不叫的,必然得端个杯子。”
方简接道:“女主角半夜起来倒水喝,却不小心撞见杀人现场,瞳孔放大,杯子咔嚓落地,坏人满脸血回过头,女主角惊恐地捂住嘴巴,然后逃跑。”
小莱哈哈哈笑起来,“逃跑的时候左脚绊右脚摔倒,给流血的膝盖一个镜头,然后开始帕金森,报警的手,微微颤抖。”
方简:“好不容易拨通电话,却老是报不出地址。”
小莱:“坏人破门而入,女主角嗷嗷乱叫,求他饶命,染血的刀尖落下,突然——”
她故弄玄虚地转一圈黑眼珠,似乎在警惕着坏人从马桶里伸出一只手来。
“突然什么?!”方简追问。
小莱神秘一笑,“突然插播广告。”
方简:“哈哈哈哈哈哈——”
小莱也不是不怕,她只是脑子里没方简那么多弯弯绕,或许是成长环境使然,言语动作间有一种天生的莽勇无畏。
在没有女性长辈的家庭长大,到底是缺乏一点女性的敏感脆弱。
小身体里有大力量,方简再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姜小莱真不是凡人,还小她两岁呢,个头也小小,又软又乖的模样,却有一颗强大的心,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
带着她逃跑,抱着她安慰,嘻嘻哈哈开玩笑哄她,她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呢。
方简说:“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一个人在南洲上学,寒暑假自己找地方打工,会唱歌,走哪都招人喜欢,有很可靠的朋友,还是个小网红……”
比她优秀比她厉害的当然大有人在,但她身上那股满不在乎劲儿才是最特别的,不稀得经营自己的豪放气派,却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得体。
有能力把事情做好,但不会牺牲太多的个人时间,吃喝玩乐一样不落,精力旺盛、勇敢、耐心、细致……
她的好真是数也数不完。
小莱身上哪件单拎出来都是方简望尘莫及的,得病这几年她除了吃喝睡啥也没干。
要说吃得开心,睡得舒坦,当个人间大废物也不打紧,偏偏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还三五不时疯。
小莱说:“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你非要这么想,也不能说你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准确一点说,你只是少了自己做主的机会,表现的机会,这两天你还不是把工作完成得很好。我只是比你多一点自由,如果我爸爸在南洲,肯定也不会同意我在夜场打工的。”
方简盯着她搓头的两条小细胳膊,将她话里每一个字都拆开细细品咂,贵妇人就着一壶玫瑰花茶能把一块马卡龙吃上一下午,这句话够她琢磨三天。
洗完澡躺到小床上,两个人光溜溜抱在一起,方简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真的不是在捧你,我真的觉得你很厉害,真的,自内心的,而且你这种厉害一点都不高高在上,邻家小女孩一样的亲切。”
“那你就是爱上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小莱说。
——那你就是爱上我了。
方简又开始琢磨这句话里包含的一百零八重含义,她真的很爱琢磨。
没那么多心窍的小莱已经睡着了,小嘴微微嘟着,小肚子小胸脯贴着她起起伏伏。
方简轻轻跟她蹭了蹭脸蛋,抱住她的两条胳膊收紧一些。
早上九点,全宿舍的人都被吵醒,领班来,让大家收拾几件衣服准备走,中午坐公司订的大巴去城郊的山庄搞团建。
要大搞特搞,搞上三天三夜。
女人们蒙在被子里,清早被扰了好梦,床板上用力地翻身,嘴里叽里咕噜骂人,领班为了执行上级交待的任务,只得一个个把她们摇起来,不断重复刚才的话。
服务部的宿舍里住了几个佳丽部宿舍装不下的佳丽,她们是最泼最厉害的,顶着鸡窝头和两个大黑眼圈问领班,“晚上不上班了?团个锤子建,没有心情跟你们耍游戏,老子要挣钱!”
领班苦口婆心,“团建团建,知道啥叫团建,底薪照,你们佳丽部的还有额外补助,赶紧起吧,中午到店里集合。”
工资照,不用上班,有吃有喝还有得玩,傻子才不去。
方简蹲在卫生间马桶上听见外面一帮女人高兴疯了,甩甩因睡眠不足仍昏沉的脑袋,再去想昨晚停车场脑袋被开瓢的中年男人,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
看吧,死个人而已,这世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死了谁地球都照样转,大家都照样快活。
意外、疾病、自然灾害、战争……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亦有生命诞生。
那些死去的人是否已经进入的轮回,都无法阻挡他们慢慢被时间遗忘,人固有一死,何必急于当下呢?
该你死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就在这一刻,方简决定不死了,以后再也不想,再也不提。
这时手机唱起歌来,屏幕上那串号码没有备注,但她认得,是方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