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莱端了碗冰粥,看见方简惊喜地睁大眼睛,老远就举着勺子要喂她。
方简小跑过去,人还没站稳脖子先伸出去,两人用笑眯了的眼睛看对方。小莱笑她的湿身照,方简笑她跟胳膊脸不一样白的腿。
她们同时问:“你笑什么。”又同时摇头不说话,继续笑。
“怎么会突然调休。”方简与她并肩慢慢地走,太阳叫云遮了大半,暑燥又经树荫筛去,风从街那头吹来,这是夏日里多难得的一个好天。
一场毫无准备又恰逢其时的约会。
小莱是被室友吵醒的,“她们下班去喝酒,不知道怎么会弄到九十点才回来,我刚好看到你的消息,正好也很久没休息了,陪陪你。”
方简点点头,带着她往奶奶家的老小区走,无意识把她带入了一直刻意隐瞒的家庭、生活。
此时惊觉,原来那个家对她来说到底是不够体面,无关地位、财富,仅是一张疲惫时可供安睡的床铺都无法提供,它有什么资格称之为家呢?
“我爷爷有躁郁症,是个老精神病人,但你不用怕,这些年他已经好多了,人老了,也变得佛系了。我奶奶是很好的人,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躁郁症你知道吗?”方简说:“就是狂躁和抑郁交替作,抑郁作一般是两周以上,躁狂一周以上。虽然是精神病,但大部分时间都跟正常人一样,不是疯子,也不会拿刀去街上乱砍,这个病主要还是患病的人自身受折磨。”
小莱懵懂点头,方简晃晃她的手,侧看她,“害怕吗?”
“你不是说是患病的人自身受折磨吗,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但……患者的情绪,难免会影响到身边人,家人、朋友、配偶。”
“生病嘛。”小莱表示理解,“谁想生病呢?”
方简偷偷观察小莱的反应,小莱仰脖把纸碗里剩下小半口冰粥倒进嘴里,纸碗扔进路边垃圾桶,舌头上上下下舔一圈嘴唇,忽然顿住,“看我干嘛?我嘴巴有东西?”
“没……看你好看。”方简说。
她摸出手机借屏幕照照脸,满意笑起来,亮出一排小白牙,理理裙子边,“兼职很烦就是不能穿自己的衣服。”
小莱没有反应,也不追问更多,爷爷的躁郁症跟一般老年人得的糖尿病和高血压没有分别。
两个人手拉手晃进小区大铁门,上世纪的六层居民楼,青灰色外墙,藏蓝色单层玻璃窗,方简奶奶家很好找,房顶吊下来近三米长的蟹爪兰,绿油油一大片老远就能看见。
“我爷爷躁狂作的时候很凶,但我奶奶更凶,她一脾气,我爷爷马上就熄火,但是她现在不常脾气。”数年如一日照顾精神病是很能磨砺人心性的。
跟精神病相爱、、陪伴余生,更是了不得的壮举,奶奶是方简心中神一般的存在。
嘿咻嘿咻爬上六楼,敲门不响,家里座机也打不通,方简从门口鞋架底下奶奶的黑棉鞋里摸出来一把钥匙。
方简小时候在家不招爸妈疼,却独得爷爷奶奶恩宠,专门给她在楼顶天台盖了个小房子。
方简用钥匙开了通往楼顶刚漆不久的银色大铁门,带小莱往天台去。
放眼,楼顶家家种花种菜,水泥砖砌出一块块方格,都是跟奶奶学的,她还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一片顶厉害的,把男人当驴使,一箩一箩的砖、土背到楼顶,盖屋搭棚。
房顶左手边玉米杆长了半人高,紧挨是给四季豆和黄瓜藤用竹竿搭的三脚架,小蜜蜂在嫩黄的黄瓜花和蝶形的紫色豆花间忙碌,右手边是蓄了一汪绿水的两米见方的鱼池。
方简掀开盖了半边鱼池的石棉瓦,小莱弯腰在阴影里看,“有鱼吗?”
方简说:“有,叫小黑,是只鲤鱼,有七八年了。”
“能活这么久?”小莱惊叹。
“能,很大一条了,它不喜欢出来,常年都在水底。我初三还是高中,记不清,反正是过年时候跟奶奶去菜市场买的,回家奶奶看我一直蹲在盆边跟鱼说话,就把它放楼顶的蓄水池养了。”
“奶奶真好。”
方简把石棉瓦重盖好,留两个巴掌宽的缝,招手,“来看我以前住过的小屋。”
一大片茄子苗旁边还有个用水泥砖砌的小房子,四季风雨侵蚀,让它早没了当年的样子,推开腐朽的木门进去,小床上堆满杂物,两侧墙壁多出来几根横杆,杆子上挂满不禁晒的吊兰。
角落里有个竹筐,几双塑料凉鞋、鬼片里眼睛铜铃一样大的洋娃娃、游戏机、陀螺,还有装满玻璃珠的塑料糖果罐子。
时间给它们蒙上一层陈旧的黄色滤镜,方简指着,“玩过吗?”
都是城里小孩的玩具,小莱说:“凉鞋我穿过类似的,陀螺在学校玩过,其他没有。”
从杂物堆里翻出条木板凳,没找到垫屁股的纸,方简干脆自己坐下,拍拍大腿,“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小莱顺从勾着她脖子坐下,吊兰在顶随风一荡一荡,有一小片嫩叶像从她头顶长出来的,可爱极了。
“就农村小孩玩的呗。”
方简踮脚颠她一下,“那是玩什么嘛。”
小莱掰着手指头数,“下河洗澡,摸鱼,上山采蘑菇,放马,放狗。”
“放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