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纯闭了嘴,谷映兰让她两句给骂哭了,坐在沙上默默擦拭眼泪,小狗豆豆跑到楼梯口冲着方纯很凶地叫了几声。
方简看见这个家从里到外都被一片灰雾笼罩,仲夏的亮白日光也无法驱逐的阴暗湿冷,怪不得小时候同学朋友都不敢进门。
父母和姐姐各据一方,方简认为,其实两方都没有错,也确实不怨任何人。
她只怨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既然已经有了姐姐,为什么还要把她生下来?仅仅是为了和姐姐比较吗?让家里吃多张吃饭的嘴?
或者六岁那年就不该被找回来,死了还是丢了都无所谓。
方简抱膝坐在床上哭了一阵,抽抽搭搭摸出手机,把修好的照片给小莱过去,垂盯着聊天界面,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屏幕上。
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多出来一条白色的对话框,她起初以为是眼花,又看了一阵,疑惑地偏了偏头,揪着衣服边赶紧把屏幕擦干净。
——我靠!差点让人看去了!
方简眨眨眼,小莱一说话,仅仅只是在手机上显出的一行黑体字,全世界的苦难都在瞬间远离了她。
姜小莱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靠近她,就会被她身上的快乐感染,暂时忘却所有悲苦。不在她身边,更迫切的渴望她。
眼皮被擦得火辣辣疼,方简吸吸鼻子,盯着那行字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眼花,捧着手机颤巍巍打字:你没睡觉吗。
小莱回:你不也没睡。我去,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差点让你被人看去了!幸好我躲得快!说是湿身照就真是湿身照啊!你也太老实了吧!!
想象小莱抓着手机满脸兴奋的样子,坏心情一扫而空,方简即刻止住眼泪:我能来找你吗?
小莱:你没睡觉吗?
方简说:没有,特想见你,我能不能来找你?
那边没消息了。
一分钟,两分钟……足够她脑子里生出千万念头,哪句话说错冒犯了她,还是照片?不可以在白天见面吗?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连小莱也不要她了吗,酸涩翻涌酝酿成泪,洪水即将决堤时,手机上又弹出来一条。
——我打电话给领班调休了,你在哪里?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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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谷映兰被方纯气得头疼,躺在卧室床上休息,方简给她按了按头,谷映兰捧着她的两只手不说话,方正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望着窗外的绿树出神。
那片永不能驱散的灰雾自她出生起就笼罩着这个家,方简终于意识到,她就是灰雾的源地。
没有方简,父母的期许姐姐都可以实现,家里仅仅少双年三十晚上表演钢琴的手。
好处就太多了,携带劣等基因的生物体不必降生,这世上少了一个精神病,节约了许多粮食和医疗资源,父母和姐姐也不必伤神。
方纯竟然还想给介绍对象谈恋爱,方简真怀疑她脑子是不是也有病。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姐姐在方简患病后比她疯得还要厉害。
方简直说:“我想去爷爷奶奶家住段时间。”说着把手抽回来,藏进大腿缝里,“我走了,她也该回自己家去,你们就清静了。”
妈妈的手无措地挽留,眼泪噗簌噗簌,老人的泪总是让人心痛的,人到了这个岁数,该对这人世一切悲喜都看淡,却还是无法避免为了儿女伤神。
起身走到门口,回望妈妈被泪泡的一对肿眼泡,方简心无波澜。
这个家是被眼泪泡大的,小时候是自己的眼泪,长大后是父母和姐姐的眼泪,狠心自戕的方简早已对他们的悲伤和内疚免疫。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当然也没办法去爱别人。
挎上帆布包,豆豆摇着尾巴送她到大门口,方简蹲下身摸了摸它的脑袋,豆豆舔了一下她手背,方简抬头看到二楼窗边并肩而立的父母。
摸着小狗头上粉色圈扎的小揪揪,方简说:“替我照顾好爸爸妈妈。”
这只可爱的白色西施犬,比人更懂如何讨人喜欢,这个任务它一定能完成得很好。
走出家门,于百米外回望,蓝白相间的联排别墅之上,蒙蒙灰雾已消散了。
方简心情舒畅,脚步轻快,死是她最后的底牌,反正有死垫底,一切无所畏惧。
确定目标后,要做的事情会一件一件清晰浮现出,按部就班完成便是,中途也许会出现变故,比如被延期至今的死亡。
史铁生说: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所以不用着急,慢慢走吧。
和小莱约好在奶奶家附近见面,方简直接打车过去,帆布包里装了几坨袜子和一小包内衣裤。
车子驶入市中区树冠浓密的老街,与路边的小莱擦肩而过,方简第一眼没认出她,车子开出去两百多米才醒过神来,急忙让司机靠边,下车往回奔。
也难怪没认出,小莱今天没穿工作服,换了条及膝的白色棉布裙子,黑色平底系带凉鞋,小腿又细又直,明显比手臂和脸蛋皮肤白两个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