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睡吧。都是我的错……你别气着自己……”
胡雪没接话,蔡堂燕等了很久,叹息声不见了,她支起上半身,胡雪已经闭着眼,再仔细看,胸膛依然起伏着。
她又躺回去,为自己的观察愣了一下,难道她已经接受母亲是个垂危之人了?
剩下的一个月,蔡堂燕记得很清楚,每天都重复一个样子,却又每天都不一样了。
胡雪依旧沉默,开始会继续喂鸡扫院子做饭,蔡堂燕抢着来,她也由她去,端一把小凳坐墙脚边看着。
蔡堂燕也不是话多的人,翻来覆去找不到话题,索性读书给她听。
四月初店里老板娘来电,问她还回不回来上班,蔡堂燕应说回,又问几时回,她便答不出来了。
蔡堂燕也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等到她妈妈原谅她,还是……她不敢往下想,便告诉老板娘短期回不去了。那边也干脆,说工资打卡里问她要了卡号。
胡雪起来溜达的时间越来越短,日常行动变得吃力,不得不依赖蔡堂燕的帮忙。看着一个人渐渐垮掉,如在强风中护一盏碎了灯罩的风灯般无能为力,生命之前蔡堂燕自己的困扰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四月二十八日这日早上,胡雪喊了一声“燕子”,声线微弱,蔡堂燕在院子里好一会才听见。
蔡堂燕到了窗前,胡雪坐了起来,说:“燕子,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别插话,我可能没力气听你说那么多。”
“妈……”
“燕子,我不怪你,没有哪个当妈的会跟自己儿女过不去。你说得对,要是没有你,我可能早走了——”
“妈,不是——”
“但你听妈一句话,像我们这种没钱没势家庭出来的孩子,读书是改变命运最有效的方式,没有其他捷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糊涂了……”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蔡堂燕原来坐在床沿,这时忍不住搂住胡雪的肩头,只是她太瘦了,她不敢用力。
“等我走了,就不会拖累你了——”
蔡堂燕辩解着,“不是,妈,你没有……”
“你哥是个吸血鬼,你爸……”胡雪抽噎一下,“你爸真的是个好人,就是弱了点,希望你不要恨他……你亲生父亲……”
“我知道,我都知道,妈你别说了,好好休息。”
“你亲生父亲也指望不上了,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你跟我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到时候想办法拿了户口本就走……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了……”
胡雪又说了很多,把重要的反复说了三次,直到精疲力尽睡去。
这个午觉她睡了很久,很沉,直到蔡堂燕用茶缸端了温水进来,啪啦一声手软摔地上,她也没醒来,更别提蔡堂燕嘶声裂肺的尖叫……
蔡堂燕亲自料理胡雪的后事,掏钱的时候,蔡江豪默默拿出一万,蔡堂燕不可思议看着他,然而对方没解释,她也没心思过问。
胡雪年轻时退学未婚生女,遭娘家人排挤,嫁给身无分文又年长许多的蔡光远,一生潦倒困顿,蔡堂燕把所有积蓄拿出来,送她走个风风光光。
要办理销户时蔡堂燕问蔡江豪要户口本,蔡江豪却抢过她手里的死亡证明单,说由他去办,依旧把户口本捂得严严实实。
胡雪的过世击垮了她的精神,蔡堂燕如行尸走肉,带着濒死之人的森然。蔡堂燕开始找不到生活重心,万事了无意义,整日端了凳子在胡雪坐过的位置枯坐。从回家那会就开始失眠,如今更加重了,大把掉头。
石凯旋来看过她,艰难地推动轮椅,找一些无的话题和冷笑话。蔡堂燕平时不爱搭理他,也想不出他来的原因,这下也只当他是一把聒噪的椅子。
蒋璇也抱着小孩来看过她,她们是初中好友,但蒋璇毕业就结婚生子,生活轨迹迥异让两人共同语言越来越少。
例行安慰过后,蒋璇说:“其实石头人心地还可以,就是不太会说话。”
蔡堂燕机械地转头,讶然于她的谈话目的。
“虽然腿脚不方便,但好歹家里没负担,你以后要是生了孩子,还有他妈帮带,不用像我得一个人操心。跑外面打工有什么好的呢,最后还不是要回来的。”
一直混沌的蔡堂燕如被扇了一巴掌,整个人清醒了。
“璇子……连你也觉得我应该嫁给石凯旋?”
蒋璇还来不及回答,她娃娃嚎啕大哭起来,她一边晃着一边说:“嫁谁不是一日三餐晚上一条被,凑合凑合就一辈子呗。”
蔡堂燕这些天第一次站起来说话,动作过猛,整个人眼前黑了一下。
“……那换做你,你嫁么?”
蒋璇换个姿势抱娃,讪笑:“我没那福气。”
蔡堂燕的身份证有效期还有十来年,当晚她收拾了行囊,重要物品随身携带,天一亮就出了房间。
往日只落横杠的大门上了一把锁,蔡堂燕愤怒地晃了几下,当然徒劳。她拎着包想上楼顶,家里只有一层,她打算从楼顶跳下去。上楼一看,连铁栏门也落了锁,她踢了一脚,墙灰簌簌下落,铁栏门依旧稳稳嵌在墙上。
她泄气地下楼,蔡江豪阴森森地杵在楼梯口,问:“你想干什么去?”
“回城。”
“回城也行,中午石头家来人,你们先把证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