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明往东指了指,&1dquo;王府花园后头有个茹园,前身是金贝勒买下养姨太太的地方。后来因犯了事,园子也丢了,一个江南客买下改建成园林,供京里达官显贵们包圆儿会客。园里景致好,唱戏的,唱大鼓书的,都有。儿子先打人去邀时间,看看哪天排着空,定下了来回老太太。”
老太太点头,&1dquo;紧着点儿心办,我如今最放不下的就是二妞的婚事,女人不管多有能耐,总得找个男人依靠。容实是好孩子,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女婿。亏得颂银当初没答应晋位,要不现在也和让玉似的了。两个孙女砸在里头,我也活不成。”
佟家是特别注重孝道的人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很能gan,述明的阿玛死得早,那时候述明刚进内务府当差,两眼一抹黑,是她整夜挑灯替他合账,勉qiang把家业传继下去的。熬过了最艰难的关口,往后就顺遂了,现在佟家越来越昌盛,老太太是主心骨,说一不二。
颂银知道家里都为她着急,她心里也明白,先前难嫁不过是因为她女做男官。后来出了圈禁弘德殿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毕竟名声难听。人家qíng愿取个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羡慕她身上积累的头衔。还好有容实,不管经历多少挫折他都坚定不移。人家爷们儿是山,他是蒲糙,有他那股韧如丝的嚼劲儿。
老太太吩咐下来,家里就照着办。阿玛让人上茹园问过了,东家一听是佟容两家要用,巴结都来不及,把别人的预定延后,先尽他们家。结亲不光看家世门楣,还得看诚意。老太太定准了后天,不管刮风下雨,约定了非得来,不来就作罢。
对于老太太的执拗,颂银拿她没办法。和容实说了,容实一拍胸脯,&1dquo;别说下雨,下刀子也得去。咱们好不容易有今天,不能再错过了。”
颂银低头揉搓宫绦,迟迟道:&1dquo;我就怕你们老太太和太太对我有成见,回头叫你夹在里头难做人。”
他自矮了三寸,&1dquo;有了媳妇儿,我还在乎做不做人?”说着靦脸笑,&1dquo;对付她们二位我有招儿,说什么都装听不见,她们拿我没辙。眼下事虽忙,婚事不能耽搁,即刻就要筹备起来。豫王府那主儿还没死呢,虽说等同圈禁,可他会跳墙,万一又出幺蛾子怎么办?所以我得快着点儿,娶回了家我就安生了。要不我也怕,你不进我家门,到底还不归我。”
颂银笑话他,&1dquo;你就这点能耐,怕他来,不会放脸脸咬他?咱们脸脸再长半年就是大姑娘了,看家护院比狗qiang多了。”
说起脸脸,她本来想留下自己养活的,可后来进了宫,家里太太们又怕,只得让小厮装在笼子里给容实送去了。这回事毕出宫,头一件事就是去看它,没好意思进容家门,等戈什哈牵出来放风的时候见了一面。小豹子长得快,三四个月没见,有叭儿狗大小了,看见她还认识,扑上来就舔脸。她把它抱在怀里好一通揉搓,她小时候养过一只猫,后来误食吃了砒霜的耗子给毒死了,那回伤透了心,就再也没碰过那些小玩意儿。脸脸不一样,是容实救回来的,爹不亲妈不爱的小可怜,又比猫狗稀罕,她很愿意伺候。它小得站不稳的时候,她半夜里爬起来喂它喝羊奶,花的心思比对容实还多。
他在那儿低头掰手指头,一二三四五,数得分外仔细。颂银问:&1dquo;你算什么呢?算要办几桌席?”
他说不是,&1dquo;我算算咱们孩子落地的时候脸脸有多大,等到会走路,还能让脸脸背着上街,那可太威风了。”
颂银怪不好意思的,&1dquo;连个影儿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你别整天瞎琢磨,叫人笑话。”
&1dquo;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就想着那夜&he11ip;&he11ip;”他看了她一眼,&1dquo;那什么,我也挺勤勉,怎么后来一点信儿也没有呢?”他把两手按在她肩上,弯下腰仔细打量她,&1dquo;会不会已经有了,你不知道?”
颂银听他这么说,忙前后张望,唯恐叫人听见。打了他一记,低声道:&1dquo;这都多长时候了,要有早显怀了,你还盼着呢?”
他顿时失望了,愁眉苦脸说:&1dquo;我别不是不行吧?我八成是不行,当初在粘杆处的时候,腊月结了那么厚的冰,拿凿子凿开了,一溜人站在水里练耐力,肯定是那时候冻坏了&he11ip;&he11ip;”他越说越恐惧,&1dquo;真要那样那怎么办?我们家千顷地一根苗,还指着我开枝散叶呢!”
颂银也惶惶起来,&1dquo;泡在冰水里就能长本事?这是什么怪招儿?你别着急,兴许那天没筹备好,谁家也不是今儿成亲明儿就怀孩子的。”
他歪着脖子思量半天,舔了舔唇呲牙一笑,&1dquo;也是,一回不成还有二回三回呢,成了亲夜夜不落空就成了。”
他那张脸瞧着就欠揍,爷们儿家人前了得,人后简直提不起来。颂银瞪了他一眼,&1dquo;别瞎说,看叫人听见!明儿茹园,请你们家长辈都来。还有那位舅老爷,当初是他帮着过定的,露个面,请他说句话。”
他说好,偷偷在她手上薅了一把,&1dquo;我今儿夜里过去。”
&1dquo;不成。”她说,&1dquo;没头没脑的,来gan什么?”
&1dquo;我再试试我行不行&he11ip;&he11ip;”
他说得太直白,被她一脚跺在脚趾头上,嗷地一嗓子嚎起来,再抬头,她袍角翩翩,已经走远了。
次日茹园里摆宴席,佟家阵仗颇大,家里人口多,聚起来有小半个牛录1。反观容家,只有四五人,但输人不输阵,容老太太谈笑风生,很是悠然自得。
女眷们在花厅里闲坐喝茶,窗外是玲珑的假山和九曲回廊,风chuī过时敲响了窗口垂挂的竹制风铃,托托的声响,古朴又缠绵。
东拉西扯了半天,最终还是不耐烦。不过老太太是个极有风度的人,不管背后怎么不待见,当面绝对笑脸相迎,这是满人的礼数。
老太太说:&1dquo;今儿请您来,是为了商谈两个孩子的事儿。”
容老太太哦了声,&1dquo;是说容绪和大姐儿?金墨的yīn寿快到了,我和容实他娘都筹备好了,从红螺寺里请女师傅回来做法事,放焰口度度,两个孩子在底下不知道好不好。”
老太太原还带着笑,听容老太太这么一答,顿时就不痛快了。金墨和容绪虽也是自己家的孩子,到底死了好几年了,他们有点什么事儿,犯得着外头包园子说话?可见这容家老太太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有意的触人霉头。
老太太放下了脸,&1dquo;孩子都是爹妈的心头rou,提起总舍不得的。不过死了的人再大的牵挂,也不能和活着的比。您瞧这园子里景致还好?”
容老太太说好,&1dquo;到这儿我就想起苏州老家来了,一样的山水布局。我们有三十多年没回去过了,在这儿能解思乡愁。”
谁有空听她谈老家!老太太撇了下唇角,&1dquo;好山好水,咱们应该聊点儿喜兴的。我说的两个孩子是容实和颂银,亲家老太太,这事儿按理原不该我们着急的,也怪我xing子哏,不爱拐弯抹角。上回实哥儿从热河回来,托了舅老爷给家送聘礼,指天誓日说要娶我们颂银。后来遇着点坎坷,两个孩子心连着心,颂银要退婚,容实也不答应,可见他们俩感qíng之深。你们汉人说话文绉绉的,不像咱们满人直来直去。我就想问一问亲家老太太,这事还算不算数?要算数,就早早置办起来,免得夜长梦多;要不算数,东西还给您家还回来,咱们两不相欠。”
容老太太和容蕴藻夫人jiao换了下眼色,迟迟道:&1dquo;原来是为这个,其实压着不提也不是事儿,您知道的,我们喜欢二姑娘,那会子和容实还没定的时候我们就疼她,拿她当自己闺女看待。后来他们俩处上了,我得了消息不知怎么高兴呢!在我们眼里,满北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她,我们哥儿能娶颂银,是他的造化。可后来&he11ip;&he11ip;”她皱了皱眉,&1dquo;事qíng一桩接一桩,都不是好事儿。我们容家是本分人家,不敢招惹勋贵,加上逊帝时期二姑娘进了后宫,所以您瞧&he11ip;&he11ip;婚宴办是得办,我们的意思是暂缓一缓,等过程子事qíng凉了,大伙儿都忘了那茬,再过门不急。”
老太太听了不称意,当即就作了,手里茶盏砰地往桌上一撂,几个陪同来的媳妇儿惶惶站了起来。
满屋戳脚子,容太太左右看了看,坐着不是,站着也不是,只听佟家老太太寒声道:&1dquo;这叫什么话?我们姑娘丢你们容家的脸了?她被逊帝圈禁,不是她的错。她又不是面搓的人儿,别人想怎么就怎么,清清白白,说得响嘴。你们容家是,怎么心思那么龌龊?缓一缓?好啊,咱们不急,只怕你们哥儿急。”
容老太太也放下了脸,&1dquo;这回是摆鸿门宴?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我听着怎么股子子兴师问罪的味儿?你们姐儿叫逊帝圈禁是事实,清白不清白的,咱们自己知道,外头人不知道。您也说汉人文绉绉的了,汉人脸面要紧。况且两个爷们儿都在朝里做官,叫人背后议论,折了他们的官威。您心疼二姑娘我知道,可您也得替我们想想。要是换个个儿,您处在我这位置上,能一点儿不思量?”
老太太哼哼一笑,&1dquo;我还真不思量,有什么可思量的,家里两个一品大员是不假,再娶这么个位比公侯的媳妇儿,脸上有光。你们容家了不得,辅政大臣,我们家姑奶奶还是皇上gan妈呢,谁也不输谁。再说了,您这不是难为咱们&he11ip;&he11ip;”边说边朝外瞧了一眼,两个孩子坐在凉亭里,颂银低头盘弄着什么,容实给她打扇子,满脸的溺爱之色。老太太舒了口气,转头冷笑,&1dquo;是难为你们哥儿。孩子好,你硬作梗,万一出了变故,你们家只这一根独苗儿了,您可得想明白。”
容老太太一时弄得骑虎难下,心里恨容实有了媳妇忘了爹妈,又恨佟老太太这咄咄bī人的口气。虽然她说的都是实qíng,可自她嘴里蹦出来就叫人难受。她沉了嘴角,&1dquo;这么的,家里要筹备,怕来不及,等到明年开net,择个好日子叫他们完婚。”
老太太别开脸哂笑,&1dquo;明年开netg花菜都凉了。你们家来不及,我们家来得及呀,不就是场婚宴吗,三天之内佟家就能办好。您要舍得,全由我们家承办,招上门女婿。不瞒您说,我早有这个意思了,就怕您家不答应,一直没好开口。”
这下子容老太太急了,&1dquo;您说笑话呢,这么着可有点无理取闹,谁家独子当上门女婿,又不是穷家子没饭吃。”说着霍然站起来,&1dquo;话到了这份上,没什么可说的了。”
佟老太太也站了起来,拂袖道:&1dquo;我也正有此意呢,既这么,回头把东西给您家送回去,我们也不稀图您那一点半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