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文焕在条凳上落了座,示意侍从都退到檐下去了,才道,&1dquo;这是个荒村,没有人烟的。大汗眼下有族务要忙,过一会儿再来看您。我知道你们姐弟相见,少不得要抱头痛哭,只是请帝姬留神,倘或有旁人在场,好歹要克制些。十六爷坐上这把jiao椅很是不易,老台吉虽没有儿子,可那些兄弟子侄们比狐狸还狡猾,表面上臣服,一逮着机会就要把人掀下马去。鞑靼人的老祖宗是一窝1ang崽子,连骨头fèng里都是心眼儿。族内人能者居上,绝不能容忍一个汉人做他们的可汗,万一露了马脚,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帝姬记住了吗?”
锦书刹时感到脊背冷,她自然知道他一个外臣当上领有多难,前头单是凭想象,真到了这环境里才有了切身的感叹。就像每天行走在刀锋上,哪一步落错了便会粉身碎骨。
她下狠劲儿抓着身下的垫子,半是心疼半是迟疑,何必非要复国呢?或者是自己太过安逸忘了以前的痛苦,十年了,大邺王朝已经成为历史,黎民百姓早习惯了宇文氏的统治,没有苛政,日子过得富庶,所有人都满意眼下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挑起战争?她没法理解男人,也不能对他们图谋的大业做出评断,只是说不出的难过。她不愿意看见永昼和皇帝开战,哪方战败对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到那时候,她除了一死,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大雪纷飞,对面的屋子没人打理,雪堆了六七尺高,把窗户和门都封住了。
&1dquo;什么时辰了?我是昨儿到这里的?”她轻轻叹息,&1dquo;还放我回去么?我嫁了人,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冼文焕并不回话,起身到门前,躬着腰说了声台吉。门外人举步跨进来,背光站着,面目看不真切,只觉得个子很高,头上戴着皮帽子,身上穿着虎皮坎肩,不言声儿摆了摆手,冼文焕领着众侍从退出去,倏地关上了门。
&1dquo;我扮成茶商,好不容易才把你带出来的,你还念着回去gan什么?”他缓缓踱到桌前,火镰咔咔地打出火星来,声音低哑的说,&1dquo;嫁过就算了,我猜你也是不得已,我不计较。往后跟着我,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油灯点燃了,微微的一芒。他拔出匕拨了拨灯芯,跳跃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锦书愕然怔住,一道伤口从他的眉梢斜划至耳下,似乎才上了药,刀口两侧的皮rou翻着,血水把药泡成了黑色,狰狞得令人心惊。
他转过脸来,jīng致的五官,有慕容家最典型的长眉薄唇。原本还应该有明媚的眼睛,温暖的眼神,可是看不到,触目尽是yīn冷狠戾。她的心直攥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骨rou重逢的悲喜jiao加,只感到陌生。这不是记忆中的人,以前的永昼不见了。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像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他笑了笑,嘴角满含苦涩,&1dquo;吓着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前头遇着一路追兵,没留神叫他砍了一刀。”
&1dquo;永昼&he11ip;&he11ip;”她哽咽着,有很多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走过来,低头看着她,眼底有绰约的泪光。伸手抚她的脸,慢慢蹲下身子和她平视,他说,&1dquo;锦书,我唯一的亲人!”
两个人颤抖着拥在一处,锦书的哭声隐没在他肩头的裘皮里。阔别了十年,谁能了解其中的疼痛?没有父母、没有家,只有彼此。像风雪夜的弃儿,冻得浑身冷透,心中仍有一点灵光尚存,只要能够着对方的手,就还有呼吸的力量。
她抽噎得几乎背过气去,&1dquo;永昼,我多想你!日日夜夜的想!”
他轻轻替她捶背,嗓音扭曲,&1dquo;我知道,我也是!再也不分开了,我拿xing命守护你!谁敢抢走你,我就杀了他!宇文澜舟,我绝饶不了他&he11ip;&he11ip;”
他说着,忿恨得抖。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杀了他的父母,抢占他的家国,派禁军满世界的追杀他,如今又夺走锦书,他凭什么这样一帆风顺?天底下的优厚都叫他占了,他的成功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得来的,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和他斗,即便血rou模糊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锦书极力自持,怏怏和他分开了,低头掖泪,想起皇帝又割舍不下。事qíng远没有结束,他这样做更让皇帝坐实了杀机,下回jiao锋必定要斗个你死我活,那时又当如何?
永昼摸摸她的额头,&1dquo;冼文焕的药果然有用,这会子不烫了。”
她勉力一笑,&1dquo;可不是吗!我先头病了半个月,吃了那么多的药不见好,到了这里病根儿就除了。”
姐弟俩嘈嘈切切说起这些年的际遇,掖庭里怎样挣扎度日,大漠里怎样命悬一线,免不了又是几番伤感弹泪。
永昼在炕沿坐下,背靠着墙头一叹,转眼看她,话里带了些孩子气,&1dquo;找回了你,我的心事就了了一半。只要天天能看见你,我也就知足了。锦书,你小时候小鼻子小眼的,长大了倒好看了。”
锦书傻愣愣勾起嘴角,&1dquo;huang毛丫头十八变嘛!”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嗔道,&1dquo;你这小子就是这么同姐姐说话的?小鼻子小眼也是你说得的?”
他抿唇不语,直直盯着她看了半晌。锦书被他瞧得毛,下意识上下打量自己身上,嘟嘟囔囔道,&1dquo;你要瞧也不在这一刻,这么的可没规矩。”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牵连到了脸上的伤,疼得一通龇牙。锦书吓白了脸,不知道怎么料理才好,慌忙道,&1dquo;怎么不包起来?天冷愈合得慢,万一哪里碰着了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