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里拿着折子,视线越过huang绫封,落在那只研磨的手上--
皓腕纤纤,皮rou下青色的筋络都看得清清楚楚。衣裳上不知薰了什么香,淡淡的,若有若无,隐约间直钻进人鼻子里来,还有那眉眼间朦胧含着的三分笑意,真是和敦敬皇贵妃一般无二。
皇帝恍了会子神,见墨都研好了,便放下折子提来蘸。锦书搁好墨块躬身退后,原本不识字的宫女伺候文房是不忌讳的,横竖看不明白,站得近些也没什么,可她识儿,皇帝知道她能看会写,她离近了必然忌讳,也不等人吩咐,自行退至紫檀透雕net晓槅子旁,低眉顺眼敛神站着。
折子是热河都统上奏的,大抵是说今年承德行辕需修缮扩建之事,零零总总算了账,户部审核后方把奏章呈上来。前两年jiao夏国事颇多,耽搁下来未能成行,今年瞧着年景好,北方虽有战事,年下也都平息了,想来这一段没什么着实要紧的大事,热河的行宫的确要重整顿才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出行总有众多宫人随从,若是连驻跸都从简,岂不叫天下人看笑话!
皇帝御批寥寥几:知道了,一切预备不可过费,准尔所奏。
一行糙书下来,尾势一顿收了,突又想起了什么,转眼朝锦书看去,问道,&1dquo;你师傅几月里放出宫?”
第三十章壅培未就
锦书恭敬道,&1dquo;回万岁爷的话,我师傅二月打头就出去了。”
皇帝合上折子,锦书忙上前取没批的替换下来,把批阅过的收进盒子里,复又退得远远的,垂侍立。
皇帝不急着看奏章,搁下,若有所思,&1dquo;太皇太后侍烟上还有谁?”
锦书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好问,只得应道,&1dquo;得力的原就只有我师傅,平常要是有什么顾念不上的,还有荣姑姑替着,等下月我师傅一走,侍烟上正经就奴才一个人了。”
皇帝半晌没说话,又执了批军机处的折子,或者是军务上没有棘手的麻烦事,一连两本下来勾批得游刃有余。
座地的大薰炉里点着苏合香,暖里窗户紧闭,门上又挂着闪缎闱幔,一室内没有半丝的风流动。那个薰炉子是鎏金的貔貅样式,貔貅的嘴大张着,一直咧到耳朵根,又像在笑,又像在恼,塔子燃烧的烟就从那张大嘴里冲出来,直的一缕袅袅往上升腾,等触到了屋顶上的五爪金龙再四下翻滚开,看着很是得。
锦书换折子换得勤快,走道不直着走,故意往那座香炉偏过去,衣角带动出风来,然后就拿眼角偷偷的瞄,看有没有把那缕烟刮散了,不论散或不散,总归回到先前听差的地方,静站一会,等再要收换折子时,塔子烧出的烟也续上了,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她满以为别人现不了她给自己找的那点小乐子,其实皇帝眼睛尖,早就瞧在了眼里,一边作势批折子,一边浅浅勾出一笑来,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无聊的的事qíng还玩得那么欢实,换了自己,恐怕都不屑一顾。
不经意的打量了她一眼,大概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看得出是qiang打了jīng神在他跟前伺候的,便问,&1dquo;可大好了?”
锦书收回心思,肃了肃道,&1dquo;谢万岁爷垂询,奴才都好了。”
皇帝复又低头看折子,顿了顿慢慢的说,&1dquo;今年往热河,你也一道去吧!太皇太后离不了你。”
锦书打了个愣,万没想道他会说这样的话,自己这辈子竟还有出宫的机会!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把外头的世界憧憬了个遍,她生在京里,却没到紫禁城外见识过,自打她出生后大邺内忧外患就没断过,热河避暑不是小事,要动用车马人力,大臣护军要随扈,一开拔浩浩dangdang,光车队就要几十里,等于是把整个朝廷都搬到热河去了,大邺国库空虚,穷得底儿掉,哪里动得起!说来真可悲,避暑山庄是大邺先祖开国后建的,她是大邺的帝姬,头回上热河却要跟着篡位的逆臣去,这算哪门子的恩典?
皇帝见她面上并无喜色,只一福,不冷不热的谢了个恩,也不甚在意,只要她一道去就成了,外头不像宫里,规矩松散些,人舒服了,没那么一板一眼,心也软乎些,就变得好说话,更容易亲近。
皇帝有他自己的打算,这些年八成把她憋坏了,以前她在掖亭呆着,他想不起来也就罢了,眼下她到了慈宁宫,又当这份差使,太皇太后烟瘾儿大,不得敬烟的人,既然跟前没旁的人替,带上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皇帝心qíng愉悦,折子也不批了,倒着往边上一扣,对锦书道,&1dquo;取宣纸来。”
暖西南角的大案上有裁好备用的承德宣纸,锦书忙请了纸,拿如意镇好,皇帝换了1ang毫在砚台里蘸饱朱砂,锦书却行退后,站得远,也不知他写了什么,只看走生花,洋洋洒洒如流水,等写完了招呼她去看,她迟疑着上前,那贡纸御写的是一篇钻牛犄角似的宝塔诗--
天下文章属三江,三江文章属敝乡。
敝乡文章属舍弟,舍弟向我学文章。
皇帝也不笑,面无表qíng的问,&1dquo;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