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没见,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样子,应当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吧!自己呢,风餐露宿的糟践得不成。拿手抹抹脸,颧骨上细细的裂纹都结了痂,摸上去有些毛糙。将到营前了,马队渐次慢下来,她悄悄整了整衣领,把围脖拉高了点儿。
营门前有人迎出来,都是行军打仗的将士,个个挎着刀,每走一步,甲胄上的铜泡钉相撞啷啷作响。为的穿降龙软甲虎头蔽膝,朝阳站着,日光照着他温朗的眉眼,没有锋棱,却让定宜模糊了视线。
他遥遥拱手,&1dquo;十三弟长途跋涉,一路辛苦了。”
那嗓音相隔很远,她依旧听得清清楚楚。想了念了那么久,再见面竟拿捏不准应该怎么面对他。她觉得惭愧,只能隔着人墙偷偷看他。他略黑了些,比在京时更显英武,jīng神瞧着也很好。可是她知道,十三爷接的是密令,他还没有察觉朝廷动了杀机。眼下近在咫尺,是否据实告诉他也叫她两难。见总要见的,醒也一定要提,他是聪明人,或许从和十三爷的jiao谈中就能有所察觉了吧!
眼下不宜cao之过急,她目送他们兄弟入了大帐,自己跟随底下戈什哈进营房。军中有人送甲胄来,大伙儿都穿戴上,她扶了扶胸前护心镜,假作晾晒衣裳到帐外看。王帐边上有护军,闲杂人等很难靠近。她得想法子找到他身边的人,关兆京也好,哈刚岱钦也好,只要有个认识的人通融,她就能进去报信儿。
他们有要事商议,一直延捱到天擦黑十三爷才出来。外头有人候着,拱肩缩背地引他到自己帐中去了。
先前的时候她也没有白1ang费,打听到了关兆京的营房,趁着大军生火造饭时溜过去,可惜没碰见人,只得在外边搓手等着。
巡营的人纵横jiao错,举着火把满世界游走,一队过去一队又来。她背转过身尽量闪躲,怕生面孔,叫人逮住了要闹起来。可越是避讳越是叫人生疑,果然一个大嗓门喊了声,&1dquo;哪个牛录的?鬼鬼祟祟gan什么?”
火把子探过来,在她面前一晃,照得人满眼冒金星。她抬胳膊挡了挡,赔笑道:&1dquo;我是随十三爷来的,找关总管有点事儿。”
&1dquo;这是你找人拉家常的地方?军营重地四处走动,抓住了吃三十军棍知道不知道?”领头的一抬下巴,&1dquo;把他抓起来,叫他们参领来带人。”
她吓一跳,两条胳膊被人挚住了,求饶说好话都没有用,人家不买账。拉拉扯扯正要拖走,身后有人喝了一声,&1dquo;怎么着,找我说话就是拉家常?这是瞧不起他呢,还是瞧不起我呀?”
定宜心里一阵欢欣,是关兆京来了,可算是等着了。
关兆京进了军营人见瘦,又黑,拉着脖子像个老鸹。他扫了她一眼,起先没太在意,视线晃过去了,突然回过神来,瞪着两个小眼睛重打量她,一时惊得半天合不上嘴,&1dquo;这&he11ip;&he11ip;这不是&he11ip;&he11ip;福&he11ip;&he11ip;福&he11ip;&he11ip;”
定宜给他打个千儿,&1dquo;给关爷请安。”
他生受一礼,弄得进退不是,又不好穿帮,便清了清嗓子说:&1dquo;起来吧!”转头对巡营的说,&1dquo;还不散呐?要不进我帐里喝两杯茶?”
那些人忙说不敢,重整队往远处去了。
关兆京差点儿跪下,&1dquo;我的福晋呐,您怎么来了?”
&1dquo;谙达&he11ip;&he11ip;”她哽了下,&1dquo;十二爷呢?我想见他。”
关兆京赶紧在前头引路,不停回头絮絮说:&1dquo;奴才真没想到您会来,天爷,好几千里地呢,您这一路是怎么走的呀?您太叫人惊心了,真什么都不怕,您是女中豪杰呀&he11ip;&he11ip;”一头说着一头请她稍待,打帘看了眼,王爷在案前写折子,跟前也没人,便比划一下让她进去了。
皮靴踩在毡垫子上静悄悄的,她走过去,他没有察觉,只顾伏在案上奋疾书。她近前瞧着他,火光杳杳仿佛不太真实。还是记忆里的眉眼,可是分开太久,她已经不太敢肯定了。这是她的弘策吧?还是那个坐在凉风亭里叫她看手相的人吧?
他早习惯了身边有人伺候,因此谁侍立都不太在意。砚台里墨见少,他拿尖点了点,&1dquo;研墨。”
她听了忙上前取墨块,水呈舀上两勺水细细研磨,看他下勾陈,一字一句写道:和硕醇亲王弘策等,恭请圣主万安&he11ip;&he11ip;她心头一酸,他在这里给人进请安折子,人家背后在算计怎么赐死他。
稍没提防,一滴眼泪落在公文上,慢慢晕染开,扩成一簇妖娆的花。他的尖顿住了,视线从眼泪挪到那只研墨的手上——每处关节都有裂开的口子,伤口没愈合,隐隐有血丝。
即便面目全非,也依旧是烙在心头的熟悉。他霍地站起来,愕然看着她,&1dquo;定宜&he11ip;&he11ip;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糊成一团,呜咽着还要装面子,&1dquo;我在京里待得腻味了,想出来走走。也是瞎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想起来了,顺道来看看你。”
他太意外了,这丫头向来有胆识,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他上下打量她,这一路受了太多苦,脸上手上都皲裂了。原来好好的姑娘,一下子成了这样&he11ip;&he11ip;
他心痛难当,既然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之间应该没有阻碍了吧!他伸手触她的脸,颤声问:&1dquo;你原谅我了吗?”渐渐红了眼眶,&1dquo;不再为汝俭的事记恨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