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虫鸟不分家,鸟市上这点特别的明显。有养鸟的也玩儿虫,蛐蛐蟋蟀的,那是正经爱好,买回去大爷似的供着。还有一类是依附鸟儿找饭辙的,比方蚂蚱、蜘蛛,就是叫鸟进活食儿,那些都是鸟的盘中餐。
他们进的那家是全鸟市门面最大、品种最全的一家,什么画眉、红子、jiao嘴、伯劳都有。定宜一看见笼里那些活生生的鸟儿又来jīng神了,那妙啭之音仿佛灵丹妙药,一下治愈了她千疮百孔的心。
掌柜是个中年胖子,大腹便便,腰带足有三尺二。满脸堆笑上来打千儿,亲亲热热招呼弘策,&1dquo;哟,爷您来啦,快里边请!今儿看什么鸟儿?您来得巧了,刚进的一批鹦鹉和huang鹰。”
弘策对鸟没有研究,转过脸看小树,&1dquo;尽着挑吧,不一定非得照原样买。”
&1dquo;先瞧原来的吧,怕七爷心里放不下,买一样的能弥补弥补。”她转身和掌柜的搭讪,&1dquo;请问您呐,您这儿红子和百灵有好音的没有?”
掌柜的一看这侍卫懂行,笑嘻嘻chuī嘘起来:&1dquo;不光好音呐,huang鸟&1squo;七字炸’、红子&1squo;腔腔音’、画眉&1squo;学小孩儿器’&he11ip;&he11ip;要什么有什么。您要红子和画眉?您来看这儿&he11ip;&he11ip;”往鸣叫类的地方引,指点道,&1dquo;咱们鸟儿是这条街上最齐全的,套子活使起来不费劲,不是好鸟儿咱们不上柜。您是行家,十三套者是上品您知道。就这个百灵,学苇柞子、学山喜鹊,还有什么公jī打鸣、母jī下蛋,伯劳jiao尾&he11ip;&he11ip;全套本事。您买回家,包您不吃亏,还给您长脸呢。”
做买卖靠的就是一张嘴,chuī得神乎其神,把人忽悠蒙了jiao易就成了。真要会十三套的鸟儿价格定然不菲,在京的时候听说克勤郡王一只鹌鹑花三百两,要是百灵会活儿,那价码可了不得。
定宜有点退缩,也不盯着百灵了,转过去看鹦鹉。弘策一旁看着知道他怵钱,问掌柜的,&1dquo;什么价儿?”
掌柜的看是外来客,能宰则宰,一只手往外比划,&1dquo;五百两一文钱不赚您,这么好鸟儿,调理出来花的心思不老小。您细看看这毛色爪子,多漂亮呐!”
定宜听了回过身来,&1dquo;五百两能买一只海东青,您这价太过了,过犹不及您知道,开得这么高,谁敢还您呀。”冲弘策拱拱手说,&1dquo;十二爷,临街铺子多了,不是非得这儿买。咱们有的是时候,一家一家慢慢瞧就是了。鸟儿好了也得比价,您说是不是?”
他挤眼,弘策明白了,这叫煞xing儿,先往下压一压,回头谈起来好说话。
掌柜的呢,一听有点悬,不为他们要上别家,就因为这序齿称呼,还有外头牵着马的太监。谁家没事儿生这么多孩子,都排到十二了,不是王府出身就是宅门儿大爷,得罪不起、得罪不起。忙呵下去半个身子,&1dquo;价儿好谈,我开价您还价,天经地义嘛。您再看看红子,正宗邢台将军墓的货。但凡家里养云雀、huang雀的,都得请只红子当师父,这鸟儿声口好,叫起来能滴水。”
弘策不耐烦听他啰嗦,直截了当道:&1dquo;不要虚高,也不让你亏本,两只一块儿报个价吧!”
掌柜的吮唇琢磨,&1dquo;这么的,七百两两只全拿走,不和您玩儿半点虚的。”
定宜瞧十二爷要点头,忙cha话道:&1dquo;不成,一口价五百两,多一文都不加。不光这样,鸟笼子得换,红子换金星乌木晒杠,百灵用银盖板儿。您自己衡量,能出手咱们就要了,万一叫您赔本儿,咱们也不qiang人所难。”
弘策瞧他只觉好笑,是个jīnggan人儿,市井里不是白混的,还知道讨价还价。自己出身帝王家,开衙建府后庄园田产从来不过问,都jiao由下人打理。虽家法严厉,下人掌事刮油,哪个王府都免不了,他也不那么计较。如今两只鸟别说七百两,只要瞧着好,就是一千两他也打算买,可是小树这么一来,他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一切听他安排就是了。
那个掌柜的挣扎了半晌,说不卖,好歹里头有油水;说卖,利润和他预估的差了一截,便觉不怎么好定夺。
定宜笑道:&1dquo;您别算了,我小时候跟人粘过鸟儿,您往上推一辈儿,这鸟儿的爹妈十个都不值一两银子,调理鸟儿是一本万利,您费点工夫,转手就买二百五十两,不算冤枉了。”
掌柜的想想也是,&1dquo;大晚上的生意,我也不咬死了,算jiao个朋友吧。换了早市,七百两少一个子儿我都不卖。”
既这么就成jiao了,定宜乐颠颠去挑鸟儿,百灵挑红腿大嘴叉子,膀花清晰的,红子挑大头棒尾白腿,顶毛黑亮的。选成鸟还有个顺口溜,叫&1dquo;远看鸟全身,近观腿和头,走近用手捅,看它走不走。”什么意思呢,挑鸟除了卖相还要看xingqíng,胆儿大的持重,胆儿小的不易训熟。最后两个鸟分别攥在手里试了劲儿,都不亏膘,这就成了。
掌柜的看她这么折腾,感慨道:&1dquo;早知道您这么能挑,打死我也不能卖啊!”
定宜回头笑道:&1dquo;都谈妥了,可不带反悔的。”两只笼子提溜在手里,十二爷才从袖袋里拿银票出来,钱货两清便出门去了。
本来还说挑模样相近的悄悄填上,其实鸟儿细看,每只都长得不一样。定宜一路上和十二爷谈鸟经,最后说起钱,份外愧疚,&1dquo;又花您五百两,把我卖了窟窿都填不上,我这回欠您欠大了,连同上次那细狗,给您做一辈子长工都不够偿还的。”
他只是笑着不说话,定宜怕他没看见,趋鞭赶上去,手指点了点他的胳膊,&1dquo;十二爷?”
他的眼睛和嘴唇弯成极好看的弧度,点头说:&1dquo;我知道了,那就攒着慢慢还吧。一辈子那么长,总有还完的时候。”
他总是这样,从来不让人感觉压迫,一直是那种松散的处事态度。可他越不计较,自己越是感觉难堪,带着歉意轻声说对不住,&1dquo;我就是个废人,没您我活不下去似的&he11ip;&he11ip;”
他略沉默了下,&1dquo;我一直很遗憾,听不见声音,对我来说人都是不完整的。”
定宜啊了声,心里钝钝一阵痛,&1dquo;您想听我的声音么?”她想了想,拉起他两根手指压在自己脖子上,&1dquo;您瞧,我说话,这样您就听见了,是不是?”
十二爷的眼神澄澈,就是书上写的清辉映碧海。生动的一抹浮光飘过去,细细的笑从嘴角一直蔓延至眼底,定宜觉得,世上大概再也没有人的眼睛能美过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1高碎:亦称&1dquo;高末”,旧时北京所特有的一种茶叶,实际上就是茶叶店筛茶时筛出的茶叶末。
☆、第34章
进大宫门,没走几步就看见灯火杳杳下站着一个人,抱胸而立,气势如虹。定宜心头一惊,那不是七爷是谁?时候明明还早啊,他不是出去找乐子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赶忙紧走几步上前,呵着腰问:&1dquo;外头没意思?主子这就回来了?”
他说:&1dquo;没心qíng,什么玩意儿,花魁长得膀大腰圆,坐在腿上能压死人,这地方男人怎么活得这么苦巴巴儿的&he11ip;&he11ip;”说着往他身后看,老十二从门上进来了,他有点生气,嘱咐他的话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自己前脚一走,后脚又搅合到一块儿了。他这会子什么念想呢,就像讨回来的媳妇不恋家,跑溜了脚了,老要往外窜,管都管不住。他不由乍起了嗓子,拉着脸问,&1dquo;gan什么去了?主子一走奴才就胡天胡地,这是哪家的规矩呀?”
定宜知道他要火,缩着肩把手里笼子往上举了举,&1dquo;奴才求十二爷带我买鸟去了。”
&1dquo;买什么鸟儿啊?”七爷一头雾水,&1dquo;你是养鸟上瘾,自己也打算弄两个玩玩?”低头打量笼子,&1dquo;不错啊,这么好的鸟儿,难得。”又看了看弘策,&1dquo;怎么着,你们jiaoqíng到这份上了?两只鸟不便宜吧?”
弘策脸上淡淡的,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1dquo;这鸟不是给她的,买了是为你。你原先那两只鸟叫人毒死了,小树怕你难过,鸟带回来,好让你分分心。”
七爷目瞪口呆,&1dquo;什么?两只鸟儿死了?”
定宜眼里含着泪,嗫嚅道:&1dquo;今早从您那儿回来,在花园里晒了会儿太阳,后来就不吃不喝的,没入夜就全死了。”边说边跪下磕头,&1dquo;是奴才的疏忽,没好好照料它们,主子有什么气就往奴才身上撒吧。奴才到您门下,差事没办好,没脸见主子。您打我骂我,我心里才好受。”
&1dquo;你倒好受了,我呢?”弘韬太震惊了,他的鸟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了,简直不可思议,&1dquo;早晨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he11ip;&he11ip;起来、起来&he11ip;&he11ip;刚才说遭人下了药,是谁gan的?”
&1dquo;要查不难,行宫内苑不是人人能随意进出的,戈什哈都住在西七所围房里,要进宫就得过门禁。咱们才到,这里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没谁有这个胆儿,必定是先前有过节的,毁人饭碗报私仇。”转头问沙桐,&1dquo;你找当值的人打听清楚没有?今儿辰时过后哪些人走动过?”
沙桐道:&1dquo;回爷话,咱们醇王府的人非召不得入宫,奴才查了门禁上记档,只有七爷府上侍卫廖大头和钱川进过内苑。”
定宜啊了声,&1dquo;廖头儿在花园里还和我搭讪来着,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看见钱串子。难不成是玩儿调虎离山,这头引我说话,那头偷着给鸟儿喂毒?”
事qíng明摆着了,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想一出是一出。以为鸟死了会怪罪伺候鸟的人,可惜顾头不顾尾,一弯腰,腚都露出来了。
&1dquo;今天给鸟下毒,明天就敢毒死人。”弘策道,&1dquo;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宫掖之中行凶,消息泄露出去,七哥回京没法jiao代。做奴才的对主子不忠,明知道鸟是主子心爱之物,为泄私怨加以毒害,这样的人就该拿来好好做筏子,以儆效尤。”
七爷的愤怒像腊月里打雷,带着某种凄厉惊惶的味道,扬声叫那金,&1dquo;姥姥的,把寿恒、廖大头和钱川都给爷叫来,今儿不处置他们,宇文两个字倒起写!”
七爷一阵风似的卷走了,定宜惶惶看十二爷,他安抚式地一笑,对沙桐道:&1dquo;把那天在燕子河驿站起哄的侍卫都叫来,离心离德的一伙人,要烂从芯里烂起。他们不招自有人招,要不就是狗咬狗一嘴毛,也不赖。”
他这么说,定宜一旁听着,觉得十二爷真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他是温润的人,可是当得果断的时候也雷厉风行。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认识他才两个多月,这么一点时间,要了解一个人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