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蓬山这么久,听说过紫府君的名号,但从来没有见过其人。无名小卒入不了府君道场,司命殿后的捷径她也走不成。紫府等级森严,想接近琅嬛,就必须同执掌它的人生一点联系,否则永远不可能成功。
扭头看桌上的更漏,时候差不多了。终于一声清啸从天幕的这头划将过去,伴随扑簌簌的翅膀拍打的声音,猛地一个俯冲掠过碧梅。庭院里两丈高的紫荆大摇其身,抖落了一地花瓣。圆月的边缘准时出现了两个影子,拖着长而绚丽的尾羽缠绵飞过,那是紫府君养的一双比翼凤,据说雄的叫君野,雌的叫观讳。
她仰看着那双凤凰在琅嬛上空盘旋,既然她进不了禁地,那只有让紫府君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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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梅有数不尽的紫荆,紫荆花羸弱,像昨晚上有凤飞过,翅膀带起的气流也会刮落大片。
晨曦里崖儿同青娘子一道清扫落英,青娘子对劳烦她做额外的工作感到很过意不去。
&1dquo;最近人手不太够,不知怎么一个接一个都回乡了,可能因为春天到了。”
春天万物复苏,过完冬的身体也复苏了。碧梅半数的杂役由各类妖魅充当,虽说方丈洲四季如春,但身体还是要遵循天道,应时而动的。青娘子说得不那么直白,但字里行间有隐喻,人手大量流失,想必是因为忙于繁育后代去了。
崖儿说不要紧:&1dquo;司命殿里活儿不多,做完了也是闲坐,哪里用得上我,娘子尽管吩咐。”言罢调转视线看向蓬山外的海域——那里蛰伏着枞言,一个习惯费尽心机的人,怎么能按兵不动!
&1dquo;这两天夜里看见比翼凤频繁来去,是否也因为立春的缘故?”她状似无意地问,&1dquo;它们不能化形么?”
青娘子摇摇头,&1dquo;说实在话,凤凰是瑞兽,哪有瑞兽化不了形的。它们是府君爱宠,就算资质再差,只要府君替它们开了灵识,化形不过眨眼的工夫。可府君就是不给它们灌顶,宁愿它们像鸡一样每年春天下蛋孵蛋,实在太糟蹋了。”
崖儿不太明白,&1dquo;这是为什么?”
青娘子两手抓着扫帚,挥不了手臂只能耸肩,&1dquo;仙家讲究一切顺其自然,府君要它们自己修成正果。”
崖儿怅然:&1dquo;这么说来府君是个不徇私情的人啊。”
青娘子尴尬地笑了笑,心道看《黄帝内经》都能看出性感的人,和不徇私情挨不上边。人家的飘然出尘只是因为怕麻烦,随缘随缘&he11ip;&he11ip;这两个字有时真如万金油般好用。
崖儿有她的打算,&1dquo;凤凰不能化形,凤凰台也需要人打扫吧!负责那里的杂役还在么?”青娘子说不在了,她脸上浮起了浅笑,&1dquo;那怎么办?娘子亲自去吗?”
青娘子又是一顿摇头,面子使然不好坦诚自己的原形,只得含糊告诉她:&1dquo;那对凤凰脑子不大好使,我和它们有点小隔阂,恐怕不方便前往&he11ip;&he11ip;”
到底是怕被吃了,崖儿很体谅她,&1dquo;那还是我去吧。”
青娘子向她拱起了手:&1dquo;有劳有劳。碧梅能用的人不多,你是中流砥柱。找机会我替你在大司命跟前美言几句,把你的名籍迁进蓬山,这样你就可以永远留在紫府了。”
留在这里,天大的恩惠。但山里生活如同清粥小菜,偶然开胃还可以,她坚持不了一辈子,更喜欢热辣呛口的人间烟火。
蓬山的高深,在此间厮混了几个月照旧难以参透。它不是独座的山,更像山脉,奇峰险峻,连绵不绝。紫府的宫阙覆盖了大半,剩下的便是远山远水,无穷无尽。
崖儿出碧梅西行,徒步走了两个时辰,越走越偏僻,渐渐人迹罕至了,才敢施展身形踏叶疾驰。
凤凰台在檀芽峰,她顺着曲折的小径攀登,原来的路几乎被野草覆盖,颇花费了一番力气,才顺利抵达峰顶。登顶之后豁然开朗,只看见巨大宽坦的平台,仿佛山体被横切,这凤凰台果然地如其名。
崖儿本以为所有禽类都差不多,必定是满地粪便,露天一个窝。可登上这里才现不同,地上除了零星散落的枯叶,没有别的秽物。不过窝倒的确是露天的,搭建得奇大,并且结构复杂。常听说凤凰极爱美,那枝枝蔓蔓交错生长的嫩绿间,不时点缀一些鲜焕耀眼的东西,在黄昏的阳光下出灼灼的光来。
是什么?确定那对凤凰不在,她才慢慢靠近。细看之下大为惊叹,那么多的簪环宝石,甚至还有铜铃、拂尘、佛珠&he11ip;&he11ip;但凡有光泽的那对鸟儿都爱,日久年深密密镶嵌,岩壁上顺势攀爬的青藤一圈圈缠裹,那些叶子仿佛无根而生,凤凰的窝,从外部看来就是个百宝窝。
她有些想笑,这对凤凰的性情其实和她很像,既然活着,就要活得漂亮一点。纵身一跃跳进内部,拨开枯草找到了它们掩藏的蛋。叉腰看,这蛋不小,总有厨司摆宴的盘儿那么大。如果暂时把蛋藏起来,那对凤凰找不见孩子必定徘徊。爱宠不回去,紫府君还坐得住么?大概会找来吧!
打定了主意,探手去抱那蛋,谁知劲风忽然狂卷而至,吹得她睁不开眼。她忘了,凤鸟夫妇除了例行回琅嬛,繁育时节总有一个会留下看守巢穴,即便一时不在,很快也会回转。
她暗呼不妙,抬臂抵挡,这时广袖下猛地探进个狂躁的凤,尖利的喙,血红的眼,几乎和她脸贴着脸厉声咆哮。兽和人是一样的,护犊起来不惜一切代价。单只的凤,有极强的攻击力,它挥动双翅腾空而起,一双利爪如鹰般降落下来,若不是她眼疾手快跳出巢穴,恐怕要被它刺穿臂膀了。
凤的本意也是要将她驱逐出去,毕竟在窝里打斗,一不小心会伤着蛋。到了空旷地就不一样了,她还没站定,凤口喷吐的烈焰便向她袭来。她阻挡不及挥动广袖,火势虽被阻断,可素纱却烧出了恁大的两个窟窿。
凤见一击落空立刻重整旗鼓,锦羽覆盖的龙骨突处鼓胀起来,撑开的皮肉下火焰翻滚如岩浆。
这是积蓄了多大的力量,空手白刃恐怕不行了。崖儿大喝一声&1dquo;君野”,那凤分明顿了下,也许很少有人叫它的名字吧。等回过神来愈恼羞成怒,较之先前威力更胜十倍的火焰,向这入侵者疾射而去。
好在它愣神的一瞬已经够用了,崖儿以最快的度召回剑灵,那两柄剑穿云破雾飞至,震出两道呼啸的剑气。烈焰袭来时,左右相交筑起气墙,恰好化解了君野的攻势。
莫名其妙的不之客打破宁静,而且又那么难对付,换了谁都会气不可遏。君野晃动头顶的羽冠,残阳下迸出无数碎芒扩散向天幕,眨眼山林间的飞鸟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此,遮天蔽日地在檀芽峰上空盘旋。
撞羽和朝颜嗡声震动起来,对手强大,才能激战斗的欲望。崖儿紧紧握着他们,浑身的血液开始浩荡奔涌。两年多了,除了虐杀兰战那晚曾有这样的感受,后来就再没体会过。她喜欢激战,拼尽全力,大汗淋漓。对手是人,赢了也没什么稀奇,但对战神兽,生擒驯化,对她来说有极大的吸引力。
在碧梅扫了三个月的地,拳脚尚未生疏,她足尖一点,身形上拔,将撞羽抛向半空护法,手执朝颜全力向君野刺去。朝颜的战斗力比起撞羽更为凌厉,破空时分裂成无数剑影,转瞬又归宗。那赤凤毕竟是兽形,尾羽累赘,平衡力也不佳,待看清时,剑已经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