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海被那一下撞得眼前黑,他早年的伤病始终没好彻底,激越的耳鸣和灭顶的头疼瞬间让他后背出了层细密的冷汗,某一瞬间,当年爆炸的声再度在他耳边炸响,震得他喉间泛出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
抬手止住了想过来扶他的护士,闻海直起身站姿端正,冷声道:“都看我干什么,先把嫂子安顿好。”
几个女警和护士哆哆嗦嗦扶起水秀,把人搀进了护士站的办公室,柴凡文跟了过去,却又站在了门口,回头不知所措看着闻海。
“方队要我交的那份文件我忘在他办公桌上了,小丰,你先回去,交给经侦队,让他们尽快把账目查清。唐清,你和小丰一起回去,我和柴哥在这里守着,今明两天的日常工作如果上面来不及安排,就由你先负责。”转眼间,闻海竟然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眼前混乱的一切,“小张,小胡,你们也跟着唐哥回去,队里缺人手,不能都在这里待着。贤杰,小科,你们俩留下,贤杰先把嫂子安排好,联系上她娘家人,还有方队长的孩子……算了,先不要联系,等嫂子神志清醒让她联系,小科跟着护士去办手续,方队的证件都在他钱夹里。”
走廊越走越空,到最后又只剩下闻海和柴凡文两人,一个坐在走廊右边,一个坐在走廊左边。又过了一会,柴凡文被一通市局领导的电话叫走了,走前重重地捏了下闻海的肩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没说。
独自等在那里的闻海还在给市局领导和刑侦队打电话,询问情况的、安排工作的、热情关心的、纯粹找事的,他都挨个回应着,耳鸣还在,有时候他听不清对方说什么,只能凭着身份乱猜,还都猜对了。
每做完一件事,每打完一个电话,他抬头都能看见站在值班台后面的护士用困惑又惊疑的目光看着自己——小丫头二十出头的学生模样,估计是来修实习学分的,还没见过太多生死。
或者她见过,但没见过对待死亡如此无动于衷的人。
“他也会死吧?”闻海盯着那块牌子,“就和当年的齐建一样,突然倒下,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人都是会死的。每个人都知道,不代表每个人都能接受,生死二字,写完了就是一辈子。
柏云旗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很轻快,完全不像在这种日子被放了鸽子的模样,他问闻海:“闻哥,今晚回来吃饭吗?”
闻海头疼欲裂地撑着额头,声音也很平静:“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了,你自己吃吧,冰箱里有菜。”
“好,我自己随便吃点就行了,您不用操心我。”柏云旗像是察觉出了什么,破天荒地多问了一句:“案子都还好吗?您现在在单位?”
“嗯,在办公室。”
“那您忙吧。”
尖锐的耳鸣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将那根紧绷的神经骤然斩断,闻海脱口而出道:“小旗,你……”
你能不能过来陪陪我?
柏云旗:“嗯,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轻,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闻海失笑于刚刚那几秒的冲动,强行把话头掰了过去:“你今天早点休息,以后就解放了。”
短暂的沉默后,柏云旗也笑了声:“是啊,以后就解放了。”
“……好。”闻海声音微微颤抖,手指也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你……挂了吧。”
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闻海微微后仰,神情漠然打量着还亮着“手术中”的手术室,眼神无关悲喜,心里也没有生死。
指示灯忽明忽闪了几下,红色的灯牌依然亮着,像团熊熊燃烧的火。
第5o章飞蛾
很长一段时间里,闻海的父母都觉得闻海有什么先天性生理障碍。小孩最讨人喜欢的年纪,他看见长辈们都不说话,不笑,把自己缩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别的孩子这样还会自己和玩具玩,但他就是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地呆。
燕婉刚开始以为他有自闭症,后来现了,闻海是在躲闻泽峰——不躲不行,闻泽峰轻易不见闻海,一见就得把人揍得皮开肉绽,她想拦也拦不住……当然了,她自己也轻易不见闻海,见也是匆匆一面,来不及关心,更来不及打骂。
“你不喜欢爸爸吗?”燕婉问他。
闻海育得早,六岁的小孩窜出了八岁的身高,电视里放着家喻户晓的动画片,他头也不抬地把手里从齐建家里拿的枪械杂志翻了一页,反问:“他喜欢我吗?”
燕婉哑口无言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常年游走于工作室和各个秀场,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不知什么时候闻海已经成了这幅模样,长得既不像自己也不像闻泽峰,是一个全的人——血缘真是个说不清的东西。
“爸爸今天回来,您们两个不用管我,我去齐建叔叔家。”闻海懂事地收起杂志,从沙上跳下来,“还有,我现在上小学了,您下次别再走错了。”
门轻轻一响,燕婉无所适从地把目光投向自己带回来的袋子,那里面装的是她给闻海带的衣服,可惜看身量都小了。
齐建是齐军的哥哥,大了闻泽峰和齐军两人五岁,也是警察,和他弟一样,把晚婚晚育贯彻得十分到位,有个纠纠缠缠的女朋友,两人分分合合快十年,最后还是一刀两断了。日常爱好是玩枪战游戏和玩闻海,玩得花样繁多,不亦乐乎。
齐军顶了个“干爸”的名头光占便宜不干事,齐建三十好几的人了臭不要脸一直逼闻海叫自己“齐大哥”,却又把闻海当自己亲儿子养,有次他捏着闻海的脸,大笑道:“儿子,长大以后当警察吧,子承父业,老牛逼了,还能摸真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