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应麒亦起身,似乎早料到了这样的局面,嘴角的明朗笑意忽而转为黯然苦笑,沉吟道:“是我。”
穆云则立时回身抽出架上的长剑,霍然指向他的喉处。
他双目赤红,满脸皆是嗜血杀戮之颜色,瞬间仿若索命的恶鬼。
“我杀了你……”
掌心紧握剑柄,暗自收紧,白皙骨节处直出咯咯的声响,他一使力,剑便欲直刺入对面之人……
“住手……住手!”
颜清辞惊慌恐惧的喊声从不远处传来,他下意识收手侧目,就见她提着裙角急急跑了进来,眸底满含惊骇,玉面尽沾泪痕。
她伸出双臂直直挡在颜应麒身前,剑尖瞬间紧贴她的肌肤。
她的声音已哽咽到颤抖,质问他:“你要做什么?!”
穆云则没有看她,只死死盯着她身后的颜应麒,冷声道:“不关你的事,起开。”
他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嗜血怨怒,她不由心惊骇然,却没有移动一步,望着他眼泪不自觉就滚落而下,道:“他是我爹,你要杀他,就先杀我!”
颜清辞已然泣不成声,这一切似乎来的太过突然,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还是在如此一个,本该最美好的日子。
穆云则依旧执剑而立,并未收回手,剑锋直指她的玉颈亦不退缩。
十五年挖心噬骨之仇,弑父弑母之恨,他曾在陵前无数次立誓,如今既已寻到仇家,他如何能退!
第75章、瓶沉簪折
两相僵持,唯余他胸中滚滚怒意火烧,当下也顾不得面前之人,剑锋一偏,便要越过颜清辞直直朝颜应麒而去。
剑尖刺破脖颈的前一刻却陡然停住,颜清辞双手紧紧握住了剑身,汩汩鲜血就顺着冰冷长剑直流而下,比那一身婚服更加妖红刺目。
穆云则一怔,抬眸瞧她时霎时四目相接,他从她眸底的涟涟泪水中看到了无尽的哀戚和祈求。
他欲抽剑而出,却现她使尽了力紧握着,他稍一动作,那血流就大了起来,点滴坠落于地板上,在死寂的屋内出悲戚的声响。
“求求你,别杀他……”
颜清辞泪眼朦胧直视着他,那双央求的眸子就好似一把利刃,直刺入他的心窝。
“求你……求你……”
她的声音已低哑哽咽到只能在喉咙里低吟,却还是一遍一遍向他讨饶,就好似在她面前的不是昔日里的爱人,而是一个冷血残暴的杀手。
他们之间,本不该是这样的。
好似一瞬间,一切都变了。
她泪眼瞧着他,他面色若寒霜,翻涌怒意在瞧见那满地血迹时却怎么也爆不出。
就这般对峙良久,直到剑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直到她因为失血太多而开始脚下飘忽,他才终于卸了力,大手一松,那把剑兀自重重砸落于地板上,出沉闷的声响。
他做不到的,他做不到对心爱之人拔剑相对,纵然她的父亲是自己的灭门仇人。
他的天地轰然崩塌,他转身,一刻未曾犹豫,离开了这里。
颜清辞颓然瘫坐于地,泪眼朦胧中望着他骤然远去的背影,那个穿着喜服的身影,就那么快地,几步就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恍惚间,似又觉得,就那么消失在了她的整个世界里。
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就那么兀自坐着,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外面只剩清冷的夜,满院红绸仍旧随风飘舞,弦月终于圆满,只是再无他。
默然良久,颜应麒兀自苦笑了起来,声声笑音传响在这空荡的夜。
“报应啊……荒唐啊……”他只一遍遍念着。
颜清辞抬眸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她自小便当父亲是英雄,他平定叛乱,杀伐果决,又宽厚仁和,礼遇下属,所以即使有种种疑点,她亦从来不曾想过,那个人,会是他。
却又偏偏,真的是他。
他亦颓然而坐,双目空洞,沉吟道:“十五年前,在霖州,我们确实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只是当时私自擅动粮秣的,是我,那个最后被送上刑场的人,不过是替了我的罪。”
他顿了顿,苦笑一声,又道:“可却偏巧是穆粱,撞见了那件事,他知晓了所有!而后他入京就职,大女儿又许给了户部尚书的次子,难保不会私下里向尚书言明真相。”
他瞧向颜清辞,亦垂下泪来,叹道:“穆家人如果不死,那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就是我们颜家啊!”
“可最后兜兜转转你竟与那穆家遗孤相互爱慕,果真是上天弄人,都是报应,报应啊……”
他流泪苦笑着摇头,猛然间就大咳出一口血来。
“爹……”颜清辞赶忙过去欲扶起他,却全身软绵没有力气,正焦急间见颜清绾从外面堪堪而入,便赶忙叫她:“小绾,快来帮忙。”
颜清绾神色淡漠,一步步走至二人面前,直直站立住。
半晌见她未动,颜清辞抬头看向她,催道:“来帮忙将爹爹扶到榻上。”
颜清绾仍是未动,忽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颜惊悚瘆人,似深冬里的万丈寒冰,深深刺入颜清辞的眸底,不由叫她浑身一颤。
心中暗道不好,可还未待她反应,颜清绾便俯身拾起地上的长剑,只不过眨眼间,就深深刺入了颜应麒的胸口,再一使力,又从他的胸后穿出,一剑穿心,鲜血似溪流般哗哗而下,他双眼圆睁着满含不可置信地盯着颜清绾,张了张嘴,却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便瞬间绝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