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阑,夜里萤火点点,兀自游浮于长空,清风无尘,月白如银,有子规望月而啼,亦添清冷。
已是子夜,颜清辞却怎么也无法入睡,对坐窗前,抬目望月,暗自回望着近日种种,竟觉已陷入死环,犹作困兽斗。
凉风拂面,不由浑身一寒,颜清辞忙紧了紧外衣,却忽有一披风轻轻落在她的肩上,她回眸,见不知何时穆云则已立于自己身后。
他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在她身侧坐下,同她一样抬眸望月,只一弦银白孤孤挂于天际,远处古树枝叶繁茂,瞧来数条枝条的尖端竟要伸进月亮里,不免有些荒唐好笑。
“好可惜,如此多双手,竟托不起一轮满月。”颜清辞轻轻开口,带着玩笑的语气打着。
穆云则亦暗暗浅笑着,知晓她不过是在笑言,无论如何尽力去做,这世间事终求不得一个圆满罢。
片刻,她又柔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眉目了吗?”
穆云则叹气摇头,无奈一笑:“我尽力了。”
他这几日近乎未合过眼,将卷宗翻了一遍又一遍,又打点关系寻了曾与父亲有交之人拜问,哪怕是与父亲仅见过一面,或只是听闻过他的事迹之人,他都一一问到没有遗漏,奈何奈何,仍旧一无所获。
颜清辞扯过他的手握在掌心,温热之感令他稍稍有些许安慰。
颜清辞宽慰他道:“十五年前的事,如今重提,想来便不会那么容易的,若是有心之人为之,他既然当年能做的滴水不漏,就怕是早想好了退路,实在不易啊。”
颜清辞对他柔柔笑了笑:“不过也万不能灰心自弃,你尽管去查,我就在这陪着你。”
穆云则勾起浅笑,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轻轻道:“阿辞,有你真的很好。”
“我本是个早已死了的孤魂野鬼,遇见你,我才算真正的存活在这个世间,才开始知道太阳如何升,月亮如何圆,知晓春花秋月夏蝉冬雪,都是不一样的景色。”
他侧头看向她:“阿辞,谢谢你。”
颜清辞悄笑着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又要说谢。”
穆云则亦勾唇笑了笑,覆上她的唇瓣落下一个轻柔绵长的吻。
“衣物都收拾好了吗?”他问她。
“从青阳城来上京的时候,就只我一个人,一匹马,一枚虎符,哪里来的什么衣物,左不过是寻些事情打时间罢了。”
穆云则邪邪笑了笑:“到底是在怨我,令阿辞独守空房了。”
颜清辞脸色泛红,轻拍了他一下:“我哪有……”
微风轻轻,卷起二人的衣角,月白与玄色交织拂动,婉转遣倦。
穆云则沉吟开口:“阿辞,我们走吧,离开上京,去惊雪城。”
这突如其来的话令颜清辞一怔,随即问道:“那你家的冤案怎么办?还有芃意尚未找到。”
他们在上京,确实还有事情未完成。
穆云则沉声答道:“案子能在上京查的,我都查遍了,再缠留于此,就算数月数年也不会再有什么线索了。至于芃意,我可以书信给请求帮忙的朋友,告知他们若有消息即刻送到惊雪城去。”
他搭上她的手:“阿辞,上京没有任何值得我们留恋的了。”
颜清辞目光眺向远方,她亦常常会想,上京于她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地方,从一年前她因选秀来了这,往后种种便如同一张大网一样交织起来,困住了她,亦困住了她身边的所有人,楚昱、李步珏、醉禾、初一……他们常常会入梦中来,皆是少年意气的模样,一如自己初识他们时,若是没有那些风云变幻,也许他们仍旧青春年少,一日看尽长安花。
穆云则轻声道:“我们去惊雪城,成婚。”
颜清辞忽而侧目看他,这几日事情繁多冗杂,人人心底都难名悲戚,倒是叫她将这事忘却了,现下他突然提出来,她不由得一愣。
穆云则又正色道:“我想去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地方,抛却此世的万千烦恼,只与你,烹茶煮酒,静听雪落。”
他望向她,带着满目星光,一字一字道:“阿辞,余下这半生,再无生离,我们一起,回家吧。”
她亦侧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眶不自觉就湿了,他们之间,再无欺骗,再无战乱,再无那么多的无可奈何,大概余生,都不会再分离了。
她瞧着他,微笑颔:“好,我们一起,回家。”
穆云则起身执起她的手,朝她粲然一笑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颜清辞有些疑惑,却还是兀自由着他扯着自己,出门奔入这场星夜。
穆云则牵了马来,将她抱上马揽入怀中,便夹紧马腹,扬长而去。
骏马一路奔驰,伴着月下的清冷光辉,终停于郊外一片浓密树林中。
穆云则翻身下马,朝颜清辞伸出手将她抱了下来。
她甫一环顾,就瞧见自己前面不远处,有一石碑赫然立于一片枯木间,萧萧落叶铺洒在四周,一派凄凉孤寂之感,石碑上三个血红色的大字灼眼刺目——“穆家冢”。
颜清辞垂眸,神色也黯淡下来,这处,该是他为穆家冤魂立的衣冠冢罢。
穆云则上前去,在那石碑前屈膝跪下,颜清辞亦跟在他身侧,恭敬跪伏。
他沉声开口:“爹,娘,阿姐,二哥,我带着阿辞来看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