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说得一头雾水,茫然回头看了一眼,“人?什么人?谁来了?”
肃柔笑他傻,拉过他的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就是这里啊,这里来了个人……两个月了。”
他被这忽来的消息镇住了,惊愕地看看她,又惊愕地看看她的肚子,艰难地消化着,“你是说,你怀上了?”
肃柔的唇角大大仰起来,带着欢喜和骄傲,挺胸说:“没想到吧,这一路半点没耽误,我来了,还另给你带了个人来,官人,这回你可赚大了。”
他还是怔怔的,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慢慢起了一点水雾,无措地说:“我以前不喜欢孩子,稚娘生了鋆哥儿,我还嫌他长得丑,可是……可是听说你怀了孩子,我却想哭……”边说边又温柔地抚抚她的肚子,“这是我的骨肉啊,一定和凡夫俗子不一样。”
这个人,将来必是雄踞一方的霸主,但私下里的孩子气,也叫人哭笑不得。肃柔问:“那你猜猜,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连想都没想,“先生个姑娘吧,治家有方的长姐,能管着底下的弟妹,就像你一样。再者,五年之后我们可以带着她回上京探望家里人,若是生个儿子,就不便同行了。”
是啊,若是个儿子,带回去势必会被扣下,为人父母的,哪里舍得就此和孩子分开。
好在人生漫漫,夫妻恩爱,往后还有无数可能,生儿生女都不打紧。
赫连颂敲了敲车围子,示意继续上路,到了娘子身边再没有骑马的必要了,宁愿窝在车里,两个人盖着一张薄衾说话。
他告诉她这阵子的经历,怎么加急赶回,怎么上阵杀敌,“我拿住了当初追杀我的人,确认幕后指使者,就是那两位叔父。趁着这次清剿,我也算亲手为岳父大人报了仇,当时混战,他们越过边境逃到了西夏属地,被西夏军围堵在盖朱城外,得知我们是为清理门户,西夏军便没有插手。我们将叛军斩杀在阵前,那两位叔父的尸挑在旗杆上带了回来,扔还给他们的家人了。爹爹已经传令下去,日后他们两支的男丁不得参军,如此至少可保陇右二十年的太平。你也不必担惊受怕,怕我再披甲征战了,咱们就安安心心过日子,带好孩子,共享富贵吧。”
肃柔长出了一口气,“我爹爹的在天之灵,终于能得安慰了。”
“我还给岳父大人修建了一座庙。”他邀功似的说,“就叫忠武庙,神位已经立起来了,神像还在命人雕刻。往后你要是想家了,就上庙里拜一拜,岳父大人在这边陲之地也能受些香火,一举两得。”
所以谁说武将都是莽夫?他的心思细腻,什么都替她想到了,凭爹爹的功勋,想在上京建庙是不可能的,但在陇右,却可被奉若神明。
肃柔很欣慰,内心甚有尘埃落定的充盈,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却没想到,抵达白象城后,又出现了万人空巷的场景。所有人都听说嗣王迎娶的上京王妃来陇右了,人人都想一睹嗣王妃的风采,因此当她盛装现身的时候,引来好一阵感慨,众人俯行礼,甚至还有鲜花铺路,如此礼遇,竟像又嫁了一回似的。
赫连颂笑着说:“这是阿娘和妹妹们安排的,就为了迎接你。”
武康王妃是张掖望族出身,虽然长在边关,但亦受中原教化,且爱屋及乌唯恐不及,所以婆媳相处是完全不会有隔阂的。
这也是肃柔头一回见到公公和婆母,王城前的直道尽头站着一对夫妇,慈善的眉眼,脸上带着笑意。武康王与赫连颂父子很相像,并没有匈奴人粗豪的做派,蓄着胡子,很有长者之风。武康王妃也不过四十出头,作养得极好,岁月在脸上不曾留下太多痕迹,大概也因心境宽和,那种从容渗透进了年轮里,雕琢出羊脂玉一般温润的气度。
待肃柔行过礼,王妃亲自上前搀扶,含笑打量了一遍,回头对丈夫说:“看看,这是我们的好儿媳,和介然多相配!”
兄弟姐妹也都围了上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见礼,这种亲厚的氛围,颇有上京张宅的风貌。
武康王话不多,不过吩咐手足友爱,不得生嫌隙,婆母则是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些体己话,温声道:“你们成婚,我和你公爹都不能来上京主持,很是亏欠你们。我听介然说了,早前自己孤零零的,自娶了你才有家,话里话外全是对你和张府的感激。好孩子,如今你路远迢迢到我们身边来,不要见外,我们就是你至亲的人。且你爹爹,是因保护介然才殉职的,于我们来说是救命的恩人。恩人的女儿下嫁我们家,是我们满门的荣光,我和你公爹亦很感激你,往后拿你当亲生的孩子一样对待,望你也同我们齐心。若是介然敢对你不好,敢惹你生气,你只管来告诉我们,我让你公爹狠狠捶他,给你出气。”
仿佛天底下所有明事理的公婆,在周全小夫妻感情时,都是先狠捶自己的儿子一顿再说话。肃柔笑着望了望赫连颂,复对武康王夫妇道:“多谢父亲母亲,官人对我很好。先前在上京,经历了些风波,如今回到陇右,夫妻在一处,没有什么不足了。日后一定和睦过日子,好生侍奉父亲母亲膝下,以报父亲母亲对我的厚爱。”
边上的赫连颂很有眼力劲儿,借机表明了心迹,向父母拱了拱手,“先说好,我今生不纳妾,纵是生的全是女儿,也不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