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素节有点迟疑了,眼神左顾右盼着,“这个……这个……”
肃柔不让她躲闪,拽了她的手道:“请县主据实告诉我,今日你帮了我,将来县主若有事,我一定赴汤蹈火报答你。”
素节见她态度坚决,知道这回是糊弄不过去了。本来自己也愿意交这样知心的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走漏点消息其实也不是多大的罪过吧……
不过出卖至亲这种事,还是令人有些负罪感的,她舔了舔唇道:“阿姐,你是真的不愿意进宫吗?不愿意像那些娘子一样陪王伴驾吗?”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其实大可不必再遮遮掩掩说什么场面话了,肃柔真情实感道:“我八岁入宫,在禁中呆了十年,整整十年,从小宫人做起,一直做到小殿直一等长行,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磨难吗?禁中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个安乐的去处,我愿意在外面自由自在的,就算一辈子不嫁也没关系。我可以游历名山大川,到我想去的地方去,可是禁廷就像一个牢笼,绑住我的身子,把我的脑子也束缚起来,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去了。所以我很怕,怕那些言官谏言,把我又送回禁中,我好不容易才出来的……”边说边摇头,“真的……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一点都不想。”
素节看她的眼神,变得怜悯起来,“如果回到禁中,一生有宠,阿姐也不愿意吗?”
肃柔失笑,笑她年轻不懂得,“十年间我看到很多娘子盛宠辉煌,也看到她们从云端跌入尘土里,谁能保证自己一生有宠?那地方人太多太拥挤了,缺我一个也没什么。我是想着,若殿下是受圣人之托来打听我的想法,就劳烦殿下替我回圣人,我不愿意再入宫了。”
“可是……”素节歪了脑袋道,“阿姐,你没想过吗,就算是圣人托我阿娘打听,那也是奉了官家之命啊,如果官家要你回禁中,你怎么办?”
怎么办,似乎有些难办。
肃柔垂下眼道:“官家是听了那些言官的上奏,不得不给满朝文武一个交待,长公主殿下若是把我的意思转达给圣人和官家……”
结果素节缓缓摇头,意有所指地感慨,“阿姐一定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招人喜欢。”
肃柔讶然抬起眼来,“什么?”
素节尴尬地笑了笑,“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得多明白,就是……事情其实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你在郑娘子宫中伺候时,没有见过官家吗?官家正年轻,长得仪表堂堂,就算照着金翟筵上寻郎子的眼光来看,也是家家看得上的乘龙快婿啊。”
然而这乘龙快婿,谁家有福消受?能称官家为女婿的,只有皇后的母家。
不过这些还是其次,肃柔从素节的话里窥出了一点端倪,越想心头越打鼓,索性作了个大胆的推测:“难道官家已经采纳言官的谏言了吗?”
素节眼神闪烁,支吾了半晌才道:“谏议大夫不是昨日早朝才谏言的吗,其实这件事,早在十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
十日之前?肃柔有些懵,仔细算一算,就在她放归之后没多久啊。
她的心忽地吊到了嗓子眼,怔怔望着素节道:“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能给我个准话吗?”
素节被她步步紧逼,实在没有办法,自己又是个不擅撒谎的人,现避无可避了,最后也就豁出去了,嗐了声道:“不管了,反正早晚是要知道的,有什么可隐瞒的!阿姐猜猜昨日府上来的贵客是谁吧……”然后在肃柔逐渐惊恐的眼神里点了点头,“正是官家!”
肃柔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虽然自己隐约有预感,但总也不敢往那上头想。官家是谁?是垂治天下的帝王啊,怎么会留意她这个小小的宫人。再说自己和他从来没有交集,唯一说过一次话,就是那日延嘉告知她爹爹配享太庙的事。父辈立下功勋,未见得女儿就该入宫,难道官家从来不知道,在他的后宫中做妃嫔,并不是件多愉快的事吗?
素节呢,好像嫌她受的惊吓还不够大,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我阿娘之所以请你来我们府里,也是受了官家所托,怎么样,意外吧?”
意外,着实很意外!
肃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恍惚看见自己挥泪告别长辈和兄弟姊妹们,一步三回头重入禁中的场景,简直五内俱焚,让她茫茫然不知应当何去何从。
“官家喜欢你,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你莫怕。”素节很好心地安慰她,“想开些,你被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惦念着,这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吗?”
自己被人喜欢着,自己不知道,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这种震撼让她回不过神来,事情之棘手,也乎了她的想象。
“怎么?”素节看她怔忡着,轻轻摇了她一下,“阿姐,你眨眨眼啊,这模样叫我害怕。你也不必如临大敌,至少官家没有不管不顾直接下旨册封你,既然让我阿娘先探你口风,足见官家是尊重你的,将来说不定封你当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说完,甚至“嘿”了一声,凡夫俗子的梦想,不就是立于山巅,俯瞰人间吗。
然而肃柔的目光并没有因此被点亮,她说:“我不喜欢官家。”
素节讶然,“你不喜欢官家?官家是我舅舅,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说不喜欢官家呢,明明全上京的姑娘都很钦慕官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