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却急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如今各省都在查去岁秋闱舞弊之事,已经揪出了不少人来。朝廷放了话下去,说若是考生自首便从轻处罚,有人担保的话,最多禁考三年,却能保留原本功名。可若是被查出涉嫌舞弊,功名不保不说,轻则下狱,重则砍头!”
薛繁自然知道此事,可他只觉得以他眼下的地位和背靠的大族东方氏,谁敢查到他身上来。
可湿冷压人的晨雾里,被这么一说,他终于心下慌了慌。
雾色浓重,薛繁怔怔地定在那里,第一次在这繁华喧闹的东京城里,感到源源不断的凉意渗进衣衫里。
他站着不动,神色发僵,杜老先生见他这般,心里已经知晓他犯下了大错。
分明长得比自己高出许多,分明已穿上了自己这辈子都穿不上的锦衣绫罗。
可杜老先生却忍不住上前拉了他的手,就好似十多年前,他从码头的寒风里,把那个用树枝在地上写字的破衣男孩领回家里一样。
“好了好了,你跟我走,咱们去衙门自首。”
他握着他的手,轻声安慰道,“有先生给你担保,最多禁考三年,你再安下心来好好读书,还能再考上举人。”
浓重的晨雾里,老先生拉着薛繁的手回家。
可薛繁却突然甩开了他。
杜老先生被甩得一个踉跄。
“谁要跟你走?你方才说什么我可听不懂!你少来这套害我,舞弊的事和我没关系!”
薛繁说完,直接回了家中。
杜老先生又来了两次,都被他拒在了门外。
薛繁虽没见他,可心里却日渐不安起来。
原本没有人知道他这举人是作弊得来的,毕竟他十多岁就中了秀才,有举人功名在身不是顺理成章?
但现在有人知道了,是那杜怀仁!
那老不死的又迂腐又清高,还曾骂过他肉包子打狗,会不会哪天一不高兴,转脸将他告上衙门?!
念头一起,薛繁再没有一天能睡得安稳了。
他禁不住派人暗中盯住了杜老先生,前几天杜老先生都没有出门,留在私塾里教穷人家的小孩读书。
但这天,他晚间吃过饭没有留在家中,反而出了门去。
他低着头一直走一直走,不知不觉间竟朝着学道衙门的方向走了去。
彼时,他正巧将那犬接到了城里来,原本是东方炜想要见那犬,但因为临时有事改了一日。
他听到下面的人说,老头念念有词
()地往衙门去了,他忽的惊怒与恶念交错着从胸中生出。
他牵上了煞犬,趁夜追了过去。
。。。。。。
钟鹤青本没想到杜老先生和薛繁的关系,竟还牵扯到了各省正在调查的秋闱舞弊案。
去岁秋闱出榜之后,各地学子质疑的声浪此起彼伏,直到爆出一起考官泄题案,宫里才下令让各省相互核查。
科举舞弊案并非是钟鹤青经手的案子,而杜家父子早已不在举业之上,尤其杜老先生同旁人也从未提起过此事。
直到怀琳找了他,说老先生让她暂时不要来进学,说怕被调查舞弊案的衙门查到,又说他自己可能会牵涉其间,因此而忙碌。
钟鹤青让手下的人将老先生生前的事,一遍一遍地询问梳理。
在老先生死前的那天晚间,他确实饭后出了门去,他跟自家人说是吃多了积食,要出门走走。
但他走着走着就往车水马龙的内城走去。
有熟人见到了他,问他天都那么晚了,怎么还到内城来。
“先生不回家吗?”
这一问,杜老先生才回过神,抬头一看,竟然到了内城离学道衙门不远的街上了。
他愣了领,往衙门的方向看了好几息。
可最终长长叹了一气,背着手转身折返离去。
“或许那天晚上,老先生有过一瞬间要告发你的念头,但他总是舍不得,总还想着再救你一把,所以根本没有再往衙门多走一步。可你呢,薛繁?”
钟鹤青看着眼前满身锦缎绫罗的才子,见他浑身的颤栗已经止不住了,或许在害怕,也或许在后悔,又或许是如何的心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钟鹤青替他说了。
“老先生误入内城,踩到了你心头最怕的地方,你再也不想在惊怕中度日,你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向老先生放出煞犬。”
“薛繁。”
钟鹤青一声叫了他的名字。
“你放出煞犬,任凭这邪物,生生咬死了对你来说亦师亦父的开蒙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