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做声。我却踟蹰了一阵,有些犯难。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该是让贺盛将他抱出去呢,还是扛出去?
无论哪样,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怕是都不太妥当。
好在太子此时醒了过来,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神却出奇的清明,不知是何时开始有知觉的。他眼神自我这里一扫而过,情绪翻涌,又瞬息掩了下去,扶了贺盛一把,稳住了身形,深吸了一口气,一步步走了出去,仿佛刚刚那个去阎王殿里串了个门的不是他一般。
回了临时驻扎的军营后又费了三日,太子&1dquo;命悬一线”那线才成了&1dquo;一线天地间”。而据可靠情报,我那一簪子下去差点儿要了耶律战的命,也只是差点儿。一番折腾下来,两边竟是互损共伤的局面。
父兄用飞鸽传了信来,先是大致问过了情况,而后嘱咐了先不慌着撤兵,他们已在驰援的路上,既是到了这份田地,得逼着他们把巢换地儿才好。
是以第四日,便是两军隔了城门遥遥相望的盛大场面。
军医本是不准太子上场的,可他哪是个听劝的,兼之此时太子若不压阵,底下免不得要诸多猜测,不得安心。是以他仍披上了战甲,银白的盔甲在光映照下,分毫瞧不出战马上那人是拖着重病在勉强。
耶律战该是同他想的一般。那般怕冷又懒散的一个人,如今也只披了件单薄的轻甲,瞧着精神抖擞气定神闲地跨在马上。
他遥遥望过来,我摩挲了摩挲银枪杆上镂刻的秦字,隔了千军万马,声声铁蹄,隔了尸山血海,满城枯骨,望了回去。
第35章
耶律战心下清楚这非是对他有利的时机,是以并不恋战,将将一交手便开始规模撤退,且退的声势浩大。父兄他们一合计,还是追不得,生怕这人剑走偏锋成性,最终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贺盛的少年意气又犯,说什么也要出一口恶气,伙同我带了贺家一千精兵自两翼追上,我心头血一热,便应下了。
大致是人背到了极点就能柳暗花明,此番比我们预想的还顺利许多,我方损失极小,却歼灭契丹一千五百余人。耶律战自然是在靠后头的大军里,无力管辖队伍末尾这些,又疑虑着怕是有诈,待反应过来当真只有一千人,且是贺盛同我领着的时候,再出兵已来不及了――我们将打完就跑的理念贯彻了个彻底,彼时早已撤了回去。
这番打法实是同贺盛年幼时那一出如出一辙,回去的路上我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回,原以为他如今沉稳持重了不少,同年少时那个嚣张着意气风的模样相差甚远,没成想,骨子里到底还是同一个人。
那天的斜阳将影子拉的好长,我同他走在前头,后面远远跟着打了胜仗的骑兵队,大漠沙如雪,枪身上的血痕被擦了个大概,只有些黯然旧迹,昭示着曾悄然流逝的一切。我随手握着枪,小红马慢慢踱着步子,枪尖拖在沙地上,留下一道长痕――那痕迹留不久的,沙子很快就能将它抹去。
那一轮圆日被沙子埋了半截身子,我面朝着它惬意地闭了闭眼睛,招呼了贺盛一声,&1dquo;打个赌,我们还能一同看到这样的落日几回?”
贺盛俯身摸了摸马的鬃毛,&1dquo;一直。”
我将马鞭在手上缠了两圈,笑了一声,&1dquo;那你怕是要输了的。至多月余,这日头你便只能替我晒着了。”
一时无言,唯有马蹄踏在沙上的细碎声响。他平静开口,&1dquo;你想留下么?”
我用缠着马鞭的手挡了挡太阳,看那红色的余晖勾勒出手掌的轮廓,&1dquo;这世上这么多人事,又哪是想就能的?我一向不爱喝药,可每每病得重了,还是得一副一副的喝下去。只身挽狂澜,也需得狂澜奔我而来。如今我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他勒住马,&1dquo;既然如此,两年前你又何必执意要来?”
我往远处望了一眼,是上京的方向,山河万顷,大漠莽莽,似是望不得头。回过神来,语气轻快道:&1dquo;那时候还没能想这么明白。只是觉着有什么东西,很在意,十分在意,一定得过来才成。”
我眼前闪过那日耶律战手边的烫金信封,那样式我当真该是在哪里见过的,又补了一句,&1dquo;现下反而觉着,有些事情,在上京没准儿更明白些。”
我转头看他,笑开来,&1dquo;狂澜不奔我而来,那我便奔它而去。”
他驱马向前追上我,两匹马儿并驾行着,忽的说道:&1dquo;若是你想留,那便留。”
我看向他,他眼中亮起我不熟悉的光芒,像夏夜湖畔一大片萤火虫点点升腾而起。
我慌忙移开视线,夹了夹马肚子,把身子错开来,适时打断了他或许要说出口的话――我虽不知他想说什么,可隐隐感觉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于是我随手拉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搪塞着,我说,&1dquo;这儿沙可真多。”
我没回头,自顾自往前走,贺盛一直跟在身后一步远的距离。夕阳几近沉了下去,沉默漫长的我以为他不会再接话,可他还是接了,&1dquo;是,风也大。”
风沙大,最易迷了眼。
待我同他回了营中,便十分自觉地径直去寻了父兄。说来也不能全然赖我,又不是我自个儿想留在襄城的,可不管怎么说,事儿还是出在了我身上。是以我大跨步进了主帐,见父亲大哥二哥都在,一撩袍子,直直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