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这才直起身,也不让人扶,自个儿一瘸一拐,去了偏殿。
我们便仍跪着,直到太阳落下去,太监宫女们点上了宫灯。
弟弟已经懂事了,本是来年便要同父亲一起去北疆了的。可毕竟还年幼,此刻偷偷拽了我衣袖,&1dquo;阿姊,我害怕。他们说父亲和大哥不会回来了,是真的吗?”
我攥了攥他冰凉的小手,&1dquo;不怕,阿姊在呢。父亲和大哥,是为国捐躯,是无上荣耀。你是我秦家的儿郎,这些道理你该明白。生死事小,家国事大。”
他仍懵懵懂懂,&1dquo;既然是光荣,为何我们要在这儿跪着呢?”
我拍拍他头,&1dquo;会好的。”
可那孩子还是低下了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1dquo;阿姊,我不想要什么荣耀。我只想要父亲和大哥他们。我想他们了。”
我仰起头,让眼泪流回去,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只沙哑着道了句&1dquo;好孩子。”
今夜是上元佳节,本是该阖宫庆祝的,如今这事一出,宴席也取消了。只是宫里那些喜庆的陈设还未来得及撤去,满目都是人间的欢喜,人间的团聚。
双腿早已跪麻了。母亲跪在前面,一直未有声响。我沾了寒气,前几日便开始咳嗽,如今更是难捱。又怕惹得母亲更操心,只能强忍下去。
有脚步声传来。我一偏头,见太子立于檐廊下,望着我。
那处太暗了些,我瞧不真切他模样。他就那么站了一会儿,我们一跪一立,两相对望,中间隔着殿前一只大红的宫灯在风雪里飘摇。
我收回目光,跪正了,闭了闭眼。
听得他似是进了殿。过了兴许有半个时辰,他自殿中出来,往这边走。
我没有抬头。视线里只见是一双黑缎云纹靴子在我面前停了停,紧接着一件大氅落在我身上。
我藏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伸出手去,拉住他衣摆;很想告诉他,我也很害怕,我也很想我的父兄,想得整颗心都在疼;很想央他去求求皇上,我父兄绝不是狂妄自大的人,待军兵更是如待亲人,他们不会无端鲁莽行事,让这五万人悉数葬身沙场,必是前线有急情,他们未来得及回禀。
可我终究没伸出手。他也只是略停了那一停,便走了。
第6章
我眼前一阵黑,浑身越来越没有气力,额头滚烫,却也只能咬着牙强撑下去。好在太子刚走不久,圣上便去了侧殿。
又不知跪了多久,传旨的公公被召了进去。我原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安静伏在地上听公公那尖利的声音一字一字掷在雪地里。
定远侯刚愎自用,抗旨不遵,念在侯府累世功勋,只褫夺爵位,收回兵权。
北疆战事正紧,骤然失了秦家军,再派旁人去慢慢熟悉已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是以兵权统交给了镇国大将军贺祁。
秦氏女已不配太子妃之位,另择大将军嫡女贺南絮,封太子妃,婚期仍定在三月初九。秦氏安北,封良媛,同日入东宫。
是比我预料的,还好得多。母亲松了一口气,沙哑着声,领着我们叩拜谢恩。
我该是烧的重了,一路上头都是昏昏沉沉,今日一遭,愈像是梦一场。隔着马车的帘子,都挡不住民间的喜庆。上元节夜里没有宵禁,这个时辰了还是闹腾得很,喧闹得让人恍惚。
回了府上,母亲看着已经振作了不少,把事情一件件交代了下去。我本想去帮把手,祖母却叫住了我:&1dquo;北丫头,你随祖母来。”我没做声,跟着祖母回了房里。
在外奔波了一日,祖母怕是一直强撑着,嬷嬷搀着她,甫一坐到榻上,她便剧烈咳嗽起来。再抬眼看我时,面容上是掩不住的憔悴和苍老。
我怕将病气过给祖母,就离得稍稍远些坐着。
祖母长叹一声,&1dquo;丫头,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1dquo;安北不觉得委屈。倒是祖母,要保重身子。”
祖母略有些疲惫,慢慢跟我道:&1dquo;有些话,祖母还要叮嘱你。你父亲和大哥去了,祖母知道你不好受,祖母也不好受。但你是秦家的女儿,你得撑住了,撑好了。”
她喘息一阵儿,才接着说:&1dquo;以往府上势大,便是纵着你些也无妨,可如今今非昔比,府上已经倒了。没了侯爵之位,又没了兵权,想东山再起,绝非易事。”
我看着祖母,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闭了闭眼,&1dquo;封你为良媛的旨意,是太子殿下亲求的。殿下总有朝一日,是要继位大统的,这后宫与前朝的联系,可谓是千丝万缕。”
我低下头,&1dquo;安北明白了。”
祖母倏地睁开双眼,&1dquo;祖母希望你是真的明白。”说着,她竟缓缓起身,朝我一拜。我慌忙扶住她,&1dquo;祖母,使不得!您这是折煞我了。”
祖母却执意拜了下去。&1dquo;此后你便不能是自己了,你的一言一行,都须得为府上考量。安北,你答应祖母,尽你所能,重现我秦家当年荣光。不然,等祖母去了,实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是我要拜你,是秦家满门要拜你。”
我只觉得口中苦涩得很,哽了哽,&1dquo;安北定不负祖母所托。”
祖母露出了欣慰之色,连着道了三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