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太子抱怨成婚礼繁琐得很,练得我胳膊都酸了。他一边不轻不重地替我捏着,一边同我说,东宫已经布置下去了,一切陈设皆按照我喜好来,旁的也不必我操心,我只消安心等着,披上嫁衣,走到他身边便好。
前线形势一片大好,父兄传了家书来,道是战机正酣,便是年节上也未曾回来,好在战报都是好消息。倒是也不止我父兄,整个北疆都征战不休,便是连大将军府上,也未曾回京。
正月十一十二连着下了两日的大雪。雪天路滑,少了那许多的来往,倒也乐得清闲自在。午后雪小了,我拿小瓷瓶去了后院,一点点采了梅花上的落雪。
小丫鬟怜薇急急取了伞跟出来,撑在我头顶上。&1dquo;小姐要什么吩咐奴婢就好,外面天寒,小姐还是回房里罢?”
我小心翼翼让那积雪落进瓶里,抱怨道:&1dquo;我真是不明白,制那劳什子落梅酒,何苦要这么一点点采了香雪熬煮成水?我看与素日里用的水也无甚分别,平白折腾人。”
&1dquo;您要什么酒,吩咐奴婢去买了便是。”
我摇摇头,&1dquo;这是我问宫里伺候太子的嬷嬷才得知的,他好这口。酒方我誊了一份来,这时候制好了,明岁年节上便能开坛了。还是得我亲手来做才好。”晃了晃手里那瓷瓶,费了这半天劲,也才得了一小瓶,&1dquo;用水还这般讲究,他可真是难伺候。”
怜薇抿着嘴笑起来,&1dquo;太子爷前日里还约小姐上元节看灯呢。小姐与太子爷当真是情谊深厚。”
我一琢磨,这若是叫大哥知晓了,定是又要取笑我小女儿心思的。便横了横心,索性制两坛,留一坛明岁给父兄祝捷,也好堵住他嘴。
&1dquo;那奴婢去取件厚实的披肩来。”
我拦住她,&1dquo;北疆上风雪比这可大的多,我连风寒都未曾染过,哪那么娇弱了。”
紧赶慢赶着,正月十四这日,好在是把这两坛酒埋到了梅树下。
我略有些咳嗽,怕是着了凉。足以见得,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满。可我怕苦,因而怕极了喝药。想着只是小症状,我身子底子又好,应是不打紧,便瞒了下去。
正月十五那日,我未等到灯会,反而先等来了围了满府的官兵。
为的那个,说我父兄抗旨不遵,一意孤行偏要追击敌军,正中了胡人圈套。五万大军,五万精锐,生生折了进去,无一生还。
无一生还。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空白一片,眼泪大滴大滴砸在手背上。母亲原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她失过态,她和父亲吵得再凶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着的。可如今,她跪坐在地上,爬着扑到那人脚下,拽着他袖子,凄声问他:&1dquo;什么叫。。。无一生还?不,我不信,侯爷呢,我要见侯爷!”
那人蹲下来,把袖子从母亲手里抽出去,&1dquo;夫人节哀。当日是侯爷和世子领兵去的,二人皆已战死。二公子扶柩归京,不日便到了。”
怎么会,明明才得了家书不久,信上他们说,一切都好,待稍作了结,便班师回京。
信上还说,这次年节没能赶回来,便多在府上待一阵子再走。待我风风光光嫁了人,他们这心事落地了,再走。
大哥从来不骗我的。可他们却是连回来,都做不到了。
我那坛子祝捷酒,才刚埋下去呢。
我想起小时候我比武总输,还偏爱跟人家比,被打疼了就哭鼻子。北疆风大,泪痕若是不擦,便容易皲了脸。大哥便总备了手绢,给我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哄我,说我总有朝一日,比他们都厉害。父亲见我哭便手足无措,只佯装着严厉,呼喝我,&1dquo;我秦家的儿女,动不动便掉眼泪,成什么体统!憋回去!”训得多了,我便不兴哭了,比武也输得少了。
是了,如今我哭成这样,父兄见了该是不喜的。我匆忙擦了一把眼泪,去搀扶母亲。
抗旨不遵,这个名头安下来,是要满门抄斩的。如今这围了满府的官兵,怕也是奉了圣旨。
祖母颤巍巍走了来。乌木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拄,&1dquo;老身要面见圣上。”
为那人皱了皱眉,&1dquo;老夫人,这怕是不妥。”
说话间,有仆从匆匆奔上来,朝祖母跪下,双手奉上了什么。祖母颤着手接过,&1dquo;老身有先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契,难道还换不得见皇上一面!侯府自开国起便辅佐先祖皇帝,满门忠烈,多少男儿战死沙场,难道就这么被抄了去?”
那人恭敬行了礼,道了一句请。
祖母领了我们,跪在殿外。祖母在最前头,紧跟着是母亲,再后是我和弟弟。就连两个出嫁的姐姐,也闻讯赶来,跟着跪在后头。
行了大礼,祖母高声道:&1dquo;老身便奉着这丹书铁契,领着侯府众人,直跪到陛下肯见为止!”
殿里却始终没声响。
雪又开始下,地上积雪还未融,跪久了,膝下雪融了,便染上衣裳,冰凉刺骨。旁的还好说,只是祖母年岁大了,未免让人忧心。
有公公走出来,对祖母道:&1dquo;老夫人,这天寒,还请回吧。”
祖母没做声,只仍把那丹书铁契高举过头顶。
公公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殿内。又过了片刻,出来道:&1dquo;老夫人,陛下请您到偏殿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