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兄,看来他父子二人要么战死,要么逃往吴国避难了。我不能,我死也不肯去吴国,死也得死在大魏的土地上。这样,我带人出城迎敌,另拨一队精骑,你和我弟侄也先过江吧!”
话刚说完,又立马改了主意,“不,桓行简不会动你,他既然再度修书示好,可见是真心想要纳降。姜兄,本就是我拖累你,你侍国已尽忠,事到如今,不必枉死,不如此刻出城去!”
姜修不肯,一字一句像从齿间磨出来的:“大丈夫唯有死国而已,不必多言,我随你出战!”
毌纯两眼一热,满腔的血又沸腾起来。城墙上头,旌旗大喇喇随风招摇着,日头晃晃射眼,姜修见对方尚未集结到眼前,建议毌纯趁夜率众潜回寿春,与诸葛诞一战,再入城坚守不出。
寿春城里屯粮不少,有些本钱跟桓行简对峙一阵。
可再往后呢?中军十余万,似乎唯一的希望便是吴军过江来……他们虽不肯引外援,但吴国引不引都要趁乱来分一杯羹的。若是桓行简大军与吴军混战起来,谁知道事情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计谋初定,可敕令刚下,不想部众不满的情绪一下被激出来。他们的家眷本就都在洛阳,此时,见毌纯没正儿八经打一仗,李蹇父子也没了踪影,倒要退回寿春,这么一来一回,徒废兵力,到底是为的什么?
再加上本有些人是受胁迫而来,人心涣散下,竟有人壮着胆子冲人群吼开一嗓子:
“洛阳中军就在附近了,我等必败,不如早降!大将军早有言在先,如若投降,一律特赦!”
这话充满了诱惑力,他这么一叫唤,立即得到响应。军营哗变,人群如蚁穴蜂巢一般蠕动了起来。眼看要出大乱子,毌纯一声呵斥下令缉拿叛逃者。
瞬间,喊杀声骤起,无数殷红的鲜血在刀口上一闪,便飙溅了出去。尚未对敌,已开始自相残杀起来。场面混乱不堪,不断有人朝城外奔驰而去。
受伤的兵丁和马匹一起变得狂躁起来,一下失控。
已远非毌纯能控制的了。
此时,邓艾大军急南下,而王基得到李蹇溃逃的消息当即率军自五十里外的南顿杀到项城城下。
毌纯心里忽一阵悲凉。
他要完了。桓行简在战术上早已胜他。如今,四方包围,进不能攻,退不能守,留在项城的部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战,要么被招降,而人心如草,随风而动,他其实一开始就清楚论兵力自己不足以抵抗桓行简。
况且,桓行简还能以大魏特有的质军制来遥遥掌控淮南的军心。
谁没有妻儿老小呢?又有几人会为了所谓大义而抛弃妻儿老小?
毌纯心头悲凉地几乎想要掉下男儿泪,身旁,忠心耿耿的副将们在七嘴八舌地继续谏言。只有姜修,他亦明了,毌纯大势已去。他看着眼前的混乱,只出了微不可闻的叹息: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毌纯还是听到了,两人视线一撞,竟冲彼此绽出了一个无怨无悔的笑容。
“我无愧先帝知遇之恩!”毌纯忽豪气干云喊道,副将们亦受感染,围了上去,将所有的声音都簇到了毌纯耳旁。
城外,铁骑轰地,女墙上的守兵在看到乌沉沉的前锋马上就要兵临城下,已不足二里,顿时惊慌失措,飞奔下来。
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可城门却突然大开,像要欢迎洛阳大军似的。许多人看傻了眼,不明就里,稀里糊涂的,或跟着嗷嗷直叫冲杀出去,或混迹其间,不过为悄悄投降。
日头照的初夏白杨树叶碧绿晶亮,杜鹃的叫声,很快淹没在了人浪里。
可马蹄子卷起的飞尘,让天地变作了一团团混沌的昏暗。
毌纯横刀立马,这一瞬,他想起很多旧事。也曾舞文弄墨于东宫,也曾浴血奋战于辽东,铅华洗尽,宝刀不老。而如今,身死族灭,已是他唯一能看的见结局。
那又如何呢?
虽遗憾而终不悔,倘若见了先帝,他不必赧颜。这么想着,他忽怒吼一声,勒紧缰绳,策马投入了寒光乱闪的兵刃之中。
项城鏖战时,桓行简移营到了南顿。
他在帐中静养。
各路军报源源不断被送进帐中,卫会读给他听。
桓行简有些烧,眼睛带的。他意识清醒,但人时刻处在一股股灼痛中,外头的风都是热的。
他需要勤换药和纱布。
可这么捂着,眼睛似乎想要腐烂。
“诸葛诞到了寿春城,抢在了吴军前头,大将军,您不必忧心了。”卫会念完一份军报,便轻轻放在案头。
大将军的部署岂是一箭双雕?诸葛诞占据了寿春,既切断毌纯的退路,又借此防御想趁火打劫的吴贼,想从大将军手里占淮南的便宜,吴贼未免太自信。
卫会心里也一阵松快,他清楚,大将军早晚要灭蜀灭吴,收拾了毌纯,下一步,便真的要开始一统大业了。
卫会由衷兴奋,他看看桓行简,哦,他的眼睛,这非常不妙。指挥战事,劳心劳力,思想和精神需要高度集中,这无疑让大将军的眼雪上加霜。
“给诸葛诞回信,告诉他,除却毌纯的亲族心腹,其他人一律不追究。”
卫会明白,大将军这是要安抚士民,没有了人,要一座空城有什么意思。天下早饱经战乱,恢复生产总得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