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以前参过军,很厉害。”
岳溪明点点头,眼神有些麻木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易阿岚:“妈妈不是不识大体,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只能不去拖累你。我们收拾收拾,三天后跟着你去北山市吧。只要你一直好好的,妈妈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她心里在说,所谓的三十二日,如同生与死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将本来就不贴近的他们分隔得更远了。
易阿岚依旧活在她们的维度里,在他感知到的时间内,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正常世界,但他生命的重心必定要往三十二日倾斜了。那一个短暂、让人迷惘的世界,足以颠覆广博而美好的现实。
易阿岚本就好久没在南林住过,高中时代的人际来往早已淡漠,既然母亲和奶奶都跟着他一起去北山,那就没什么好留恋的,除了简成。
易阿岚想,总归要和简成说一句再见,他们也许没有几次能够再相逢的机会了。
易阿岚在开车去简单科技的时候,一直想注意卢良骏说的会严密保护他的专业人员,只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简成在公司,只是暂时有点事。他的秘书已然认识易阿岚,微笑着让他稍等片刻。
很快,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从内打开,简成和一个差不多年纪、长黑裙的女人一起走出来,两人都面带礼节性的微笑。
“我今天还有朋友在,就不送你了。”简成看到易阿岚,对那个女人说。
女人笑道:“简董客气了,下次见。”
那女人被简成秘书送走,简成转过身来对易阿岚笑了笑:“找我有事吗?对了,我说要给你的谢礼你想好了吗?就算你想要简单科技的股份,我也不会反悔。”
易阿岚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告别的,我要离开了,去北山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简成脚步一顿,僵硬了片刻,脸上又挂起笑容:“北山市好啊。”
易阿岚很感激,简成没追问他去北山市干什么,就像之前也没追问过许俊斌最后怎么了。简成心里都清楚,但愿意体谅他的感受,什么都不说。
“谢礼就不用了,我也不想要钱。其实帮你的同时,我自己也学会了很多。”
两人走进简成的办公室,这里还是之前简徐明在的装修风格,几乎没有改变。
简成忽然问:“刚刚那女孩你看见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易阿岚想了想:“长得很好看。”
简成说:“我可能会和她结婚。”
“啊?”易阿岚惊讶,“那恭喜你了,只可惜不能参加你的婚礼。”
简成看着他的表情,苦笑道:“商业联姻罢了。她是青云资本的大小姐,很有追求,也很独立。我父亲曾经拒绝过青云资本的早期融资,但他的突然去世,导致简单科技股价动荡,资金链流转出现一点断层,为了能让传感器计划继续进行,我不得不寻找外界资本的帮助。或许她和她父亲现在的打算是,以联姻的名义对简单科技注资,再慢慢蚕食简单科技,鸠占鹊巢。”
易阿岚说道:“但你不会任由这种事生的,对吧?”
简成笑了:“谁都说不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博弈。只是一想到婚姻被拿来做这种事,就感觉很无力,哪怕我和她真的很努力把婚姻当成真的,去谈论音乐、绘画、哲学、文学,寻找共同的爱好,但除了都对萨特的存在主义有所认同外,其他的都大相径庭。”
易阿岚没说话,不知该说什么。
简成低头,随手整理着办公桌上的东西,像是随便找来一个话头:“阿岚,你有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我父亲在三十二日里通过无人驾驶的行车记录仪就能认出你?”
易阿岚一愣:“你不是说,他参加过你的毕业晚会,那时候我在做毕业演讲。”
看不清简成是什么表情:“那也很多年前了,六年了。”
六年时间,对于忙碌的简徐明而言,他见过的人,大大小小至少有上万,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让他记住,记得这么清晰而久远。
易阿岚沉默,他在等简成继续说。
简成依旧像是在忙自己的:“当时你在台上演讲,我和我爸坐在第三排,看得清楚,听得也很清楚。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我对我爸说,我喜欢他,喜欢台上的这个人。”
易阿岚眼皮猛跳了一下,表情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我爸听了后说,他在工作中接触到很多老板都是同性恋,他不反对,而且台上这个人长得好看,演讲条理清晰、观点独到,能代表毕业生演讲说明他很优秀,一定不乏追求者。他配简成,是绰绰有余的。”
简成的话语短暂地停歇片刻,抽丝一般地将回忆从血肉里抽出来,带着埋藏多年的痛:“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可你不是简成,你是简单科技的简成。”
简成这才看着易阿岚:“直到今天,我才深刻明白我父亲的话。我不是简成,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这栋气派大楼、日夜不停的工厂、分布各地的分公司、上下十万个员工,都成了我的一部分。它们拱着我站在荣耀的高处,又拖着我走向某些路途的步伐。阻挠我追求爱情的从来不是性别,而是阶层。”
易阿岚静静地站在那儿,目光虚落在一个无意义的点,似乎永远不打算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