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良骏站起来:“我该走了,再不走老太太在楼下该急了,替我向老太太说声抱歉。”
易阿岚急忙问:“三十二日的事情,我可以跟我家人说吗?”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之后,你在三十二日做的事,就要对她们守口如瓶了。”卢良骏很好说话地同意了。他们内部商讨过,三十二日的存在暂时不对大众公开,以免引起恐慌。但以个人为原点地局部扩散,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因此除非特别情况,对于吸纳进组织的成员家人,无须特意隐瞒,让家属了解一点情况,也有利于他们配合、支持国家工作。
离开前,周燕安以手握拳,在易阿岚肩膀处轻轻碰了下,也许是种特别的礼仪,他笑道:“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易阿岚忍不住也回以一笑,这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温暖,大概是知道迷雾重重的未来还有人一起行走的可靠感。
然而如何面对家人,尤其是母亲,又让易阿岚开始头疼。
奶奶几乎是小跑着回来的:“岚岚呀,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啊?”
易阿岚安慰道:“那些是政府的人,不是坏人,让我去他们单位工作。”
奶奶顿时喜笑颜开:“岚岚要吃公家饭了啊?”
易阿岚苦笑点头:“具体做什么,等我妈回来,我再和你们详细说吧。”
岳溪明回来得比平时要早几个小时,行色匆匆,回到家还来不及换鞋子,就高声喊道:“阿岚?怎么回事?今天院长找我谈话,要把我调到北山市军区医院工作,还说和你有关。”
院长说得讳莫如深,他也不清楚具体缘由,只知道调职文书下得又快又急,总归不是正常调动。
易阿岚对此已经思索了很久,说道:“妈,您先坐下来,我慢慢和您说。奶奶,您也坐好,别被吓到了。”
岳溪明一怔,她先前还以为是误会,她儿子怎么会和她的工作牵扯上关系。这时看易阿岚并不意外的态度,她意识到,在她眼皮底下的儿子,只能在普通人中算优秀的儿子,有着天大的秘密。
“要从第一次三十二日出现时说起,那时候还是5月底6月初,精确来说,是6月1日凌晨2:34分……”易阿岚说来也有些恍惚,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们经历过四次三十二日,每一次,都是对人生的重塑造。有难以统计的一些人,因为三十二日被彻底改写命运。
最惨痛的无疑是在三十二日失去生命的那些人,比如,他的叔叔易晓山。
这个故事哪怕无比吊诡,岳溪明和奶奶还是没有任何抗拒地相信了。不单是相信易阿岚,也是她们都知道易晓山在6月1日凌晨突猝死,知道那天早上易阿岚反常地打过易晓山电话,以及她们看闻都了解过的无法解释的作弊案、岳溪明医院里当初看似无理取闹的孕妇。
奶奶不停抹着眼泪:“晓山,晓山,死得太冤了……”
岳溪明垂着眼,复杂地问:“所以那次你说在南铁市面试……”
“嗯。”易阿岚轻声道。
“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我怕你们担心。”
岳溪明偏过去脸暗暗叹息,回过头来不再追问:“后来呢?许俊斌呢?”
“我……”易阿岚张了下嘴,第一次,真话被他坦诚说出来:“我杀了他,注射的毒药。”
奶奶顿时大哭出声,伸过手来揽住易阿岚,拍着他的背:“别怕,别怕,他该下地狱的,你立了功德的!你叔叔泉下有知,也要欣慰你替他报仇,他在地下会好好保佑你嘞!”
易阿岚彻底绷不住,开始哽咽。这或许是他在家人面前选择说出事实的理由,无论他做了什么,在亲人眼里,只要他是为了自己好,那都没有错,他永远是那个善良的孩子。
等情绪恢复,易阿岚注意到母亲眼眶也是红的,眼里满是疼惜。
然而想到易阿岚经受的那一切,岳溪明越是心疼,就越是不能接受,关心的话语忍不住带上责备:“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妈啊!你生命有危险,都要一个人去抗吗?要是,要是出了意外,你都不管我、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吗?”
“我是怕……”
“你怕我担心?”岳溪明抢断他的话头,哽咽声明显,“都那种时候了,做妈妈的还不去担心,那我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好值得去耗费担心的呢?你不是怕我担心,你是不敢面对我的担心。”
易阿岚无力辩解:“我没有,妈。”
奶奶惶恐,但对他们母子之间固有的隐性对抗束手无策。
岳溪明激动的声音变得微弱可怜:“阿岚,是不是我这个妈妈做得不好?是不是我给了你太多压力?是不是……”
一些话在她喉尖颤抖,像站在高高悬崖边,在狂风中颤抖。
易阿岚不敢正视她烛光一样的眼神,却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好半晌,岳溪明闭上眼睛,喘出一口痛苦的气息,将悬崖、狂风似的话语都生生吞了回去,继续默不作声地侵蚀五脏六腑。
她又是一个温和的母亲:“今天来的那个事务组,能保证你的安全吗?”
易阿岚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暂时逃过一劫的庆幸,轻声说:“能。正常世界有国家政府保护。三十二日里人不多,如果行动也是和别人一起。”
“就是那个周燕安?”